
【讲座纪实】信义周末夜读|从电影《沙丘》望见对现世的预言
撰文 書評書目TAIWAN REVIEW of Books【编辑前言】2020年5月底,曾经是台北重要地标的「不打烊书店」敦南诚品正式熄灯,24小时书店由诚品信义店接手。
在这个阅读重地,诚品书店持续24小时书店的阅读风景,「日夜点灯守着喜爱阅读的人们」。今年(2022年)5月,诚品「信义24小时书店─阅读.日以继夜 A Light House For You」活动,
以「周末夜读系列讲座」,与读者一起享受夜晚时的品读生活。5、6月的讲座主题为《科幻中的时空旅行》,试图「随着导读经典科幻文本的叙事,跨越既有时空限制,让想像乘着魔毯飞抵多维空间,望见作品中广袤、多重、延伸无垠的时空观。」书评书目TAIWAN REVIEW of Books秉持推广阅读与经典文本的精神,将陆续刊登「周末夜读系列讲座」活动报导。

在被社群包围的科技时代,你是否曾经思考过,科技所带来的开放将大家带向大量复制与模仿的标准化了?大至社群经营教学,小至网红拍摄pose,一样的专业色调、一样的摆拍技巧,而真正的创新与创意却越来越少。我们正在追求千篇一律、开架式的美,那种一律平等化、齐头式平等的美感,像是进出整形工厂所得到的「美」。更不用说,我们开始创造虚拟网红,现在我们正经历的一切,是不是已经接近科幻小说里,人类极其所能的创造与人类相似的仿生人了。在AI时代里,我们自己的存在又是什麽?为什麽还没有步入全面的AI时代,我们就已经有一种虚无主义的状态?不论你有没有看过《银翼杀手》(原着书名直译:仿生人会梦见桃莉羊吗?),这个疯狂的科技狂飙世代,正在引领着我们体验早在 1968 年就被菲利普.狄克(Philip K.Dick,1928-1982)预言的世界。
经典之所以为经典
「好的科幻文本都在直述,所谓的人在相对於科技的一种永生,我们人到底处於一个什麽样的位置,有多少的份量。」
为什麽时至今日我们仍要阅读《银翼杀手》,马欣说在於它的经典与不朽性,「所谓的经典是,你随时打开来就会发现它跟你有相关。」等到我们如《银翼杀手》开头所描述的世界,一个拥有可以调频心情与情绪机器的世界,我们就会与自我心灵越来越疏离,对世界的感知与情绪也将越来越单一:逃避认为有害的负面情绪,不断处於亢奋的正面情绪。
《银翼杀手》这本书为什麽具有绝对性的份量?除了预言性,在於它完全探讨人的灵魂是什麽。我们现在活在什麽样的世界?富豪已经攻上太空,寻找地球之外太空可能可以占有的腹地。资本家的目光瞄向了太空,人心的向往已投射至无远弗届的地方,可是我们的心灵却举步维艰;许多西方作者都曾经说过:人类穷兵渎武地去征伐各种腹地,可是我们在心灵和灵魂上,不敢踏出任何一步。
所有的科幻片似乎都在带领人类回头思考人类 21 克灵魂的重量与根源,彷佛科幻片都夹带着纯度很高的灵性启发。
当伊隆马斯克已经锁定外太空,当人类已经把眼光放到离我们距离很遥远的宇宙时,我们才会发现探索心灵的第一步,比想像中的还要艰难。《银翼杀手》一方面拓展我们的眼界,另外,他也告诉我们:
「人对於自己的心灵跟灵魂是多麽的生疏,根本不敢做心灵的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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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创造的极端空虚:我们活在什麽样的世界里?
我们连理解自身都做不到,却想触及未来。人们困坐在科技社会里,而科技是什麽?科技是摆在你前面的永生花。它不会死,不会凋零,它只会进化。人类创造了一个极度让自己困顿和寂寞的地方,远看很美,但其实是人类自毁慾望、求生慾望所创造出来的美好的文明及想像。
透过社会学家布希亚与韩炳哲的角度,马欣延伸探讨,科技社会为什麽为我们带来空虚的最大化,他者的消失与疏离为何为现代社会带来更多的文明病。在菲利普.狄克的《银翼杀手》问世之前,我们活在什麽样的世界?如後现代主义大师布希亚所预言,我们活在「拟真世界」、「消费主义的符号」。
马欣提到对《银翼杀手》的主角来说,他的生命力展现就在想要把手边的电子羊换成一匹真的马,无论是电子羊或是真的马,对主角来说都是存在的最大证明。就像是布希亚在 1970 年提出的「消费社会」,每个产品都不在是产品本身,它都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我们是什麽样的人的符号。而我们每个人都在为这些符号努力。
从狄克小说中的「共感箱」体验就像是则预言,预测出现代的「虚拟实境」;当元宇宙打开,人类的欲望开始投射在更多的拟真体验(例如迪士尼乐园),我们欢迎超现实的体验,人们要的从来都不是真实;马欣强调,就像电影《银翼杀手2049》的重点不在於「仿生人能够多麽像我们」,「而是人类如何穷极气力地在『仿生』。而乖谬的是,我们跟他们一样,都不知自己在仿生,『自然』得不得了。」
而 21 世纪开始鼓吹的个人主义,以及科技网路带来的生活改变,造成了他者的消失,社会演化成韩炳哲所写的《倦怠社会》中所叙述的,相较 20 世纪,因为现代社会提倡「自我的肯定性无限扩张」,而产生了焦虑症、文明病。
如同韩炳哲在《倦怠社会》中所说的:「人类毫无抵抗追求新的冲动跟刺激,以为越积极的活动就越自由。」整体科技社会快速运转之下,我们不断追逐科技网路所投射出来的幻象,每件事物是否都还具有他原始的意义?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唯一知道的是,每颗齿轮都停不下来。我们再也没有心思去静下来好好探索自己的情感与心灵,这就是《银翼杀手》在 1968 年提出的叩问。
为什麽人类活得越来越像一名仿生人?而仿生人却比人类,更珍惜被创造出来的情感与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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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时代的反思:目送人类古典美的逝去
从菲利普.狄克《银翼杀手》、1982年电影《银翼杀手》而来的《银翼杀2049》(Blade Runner 2049),电影在银幕上凋弊的画面,呈现出荒凉的废土美学,文明已经处於科技以下,无法增值也不能再发展人文深度的景况。你在这片废土,看着K在踽踽独行,然後看着这个世界,看着世界的残破,却感受到丑即美,类似「情怀」的美感──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在追悼什麽。
等於展示了我们对於20世纪曾经美好事情的目送、对於我们相信事物的目送。用我们现在的处境去进行哲学上的反思,马欣说:「到了现在的2022年的时候,大家应该都有非常大的感触,就是除了时代变得非常快,我们对於许多事情的目送;例如,价值观的目送,场域的目送,我们所熟悉的、认知的目送,这些统统都在远离中。时代中那个脱轨的、没有办法定锚的东西,越来越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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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什麽活得像是仿生人?从科技的宗教性谈起
马欣藉由《银翼杀手2049》的隐喻提醒读者:
「片中那些复制人拚命想得到的,是我们这些拥有真实生命的人视之为任意荒废的。我们真的拥有真实生命吗?如此简洁科幻故事为何令人产生一种巨大的悲怆和寂寥感?」
人类之所以活得越来越像仿生人,离真实越来越远,在於科技早已经有它的宗教性,像是中世纪天主教对於人类的箝制,西方人对於教会的服从,或当时东方佛道教甚至大於政治的控管力量。科技的宗教性是什麽?人等於活在它的领域里,你在它的架构里,你的罪与罚等观念都受到它的影响;简单地说,网路现象中的网军和键盘侠都是具体例证。在数位狂潮下,功蹟社会和不断追求KPI影响人们害怕随时在发生的资讯会变成昨日黄花,所以迫不及待当起键盘侠,回应最新的网路议题。
网路科技训练人们对於事件的看法以及价值观,任何事情都变得两极化,我们会面临的是他者的消失。也一直处在主、客体的变换中,只要在网路上登入帐户,就变成了客体,「有时候,我们的客体甚至会凌驾主题,或衍生出越来越多的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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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理想国──人的渺小与人性
科幻小说的诗意感在於问:我的来源、我究底是谁,我的存在是什麽?人类其实需要在网路科技的演算式之外,被给予特别的凝视、眷顾和垂怜。让人类在知道自己的渺小之後,得到抚慰,让你内心终於卸载了因为无限扩张而不堪负荷的背负;那是回到家的体验、他者的凝视──人文、文学必须存在的理由。马欣在最後提到了柏拉图(Plato)的洞穴寓言(Allegory of the Cave),局限於感官世界的人等於失去了自由,只能看到火光映照在洞穴墙壁上的影子,并且将影子看作真实事物。社会学家曾经提过电视强化了柏拉图的洞穴比喻,现在则是电脑变成这个比喻的主角。
我们执着电脑萤幕火光里所投射出来的光影现实。永远都没有时间回过头去看这个火把的来源,以及其背後的真实状况。柏拉图洞穴比较可怕的是自我的孤立,每个人在电脑萤幕前各自看那个画面,自我沉迷於自己的现实,自己沉迷於自己的自恋以及自己的一个表象。所以,人类其实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之下,沉迷於营造海市蜃楼。在科技的镜花水月里,你不知道何者是真实的。
科技世界就像是墙上所展演的一切,但这一切是否为真实世界,需要我们有意识且愿意奋力一搏的回头走出去探寻。当我们有机会跨出去,有勇气认清自我的渺小,也就能体会真实的可贵之处。
当科技能解决的所有的问题,却不包含人类的心灵时,我们就需要重新思考科技之於生命,它是否不该成为一种宗教式的信仰,我们如何确保自己不在科技中被消耗殆尽。
马欣将科技所展演的一切比喻成永生花,栽种在遗忘的国度里;提醒着我们科技将是人类接下来需要面对同时也得与之抗衡的事物。活在一个拟像的世界里,我们更应该时刻去审视所谓的真实。而真实往往存在於内在的源头,那是一片人类灵魂最原始、最纯净的净土。而人类灵魂的情感和记忆,马欣说,就像南宋诗人陆游所说的:「老去已忘天下事,梦中犹见牡丹花。」所有人在科技海潮里都是渺小的小数点,都要提防自己不要忘记你的「心」、精神上的原乡是什麽。
在科技理想国的遗忘国度里、人们遂尽元宇宙帝国的梦之前,文明病和焦虑似乎已占据了我们,然而,那不是我们应该过的生活,那是科技帝国的荣耀。马欣强调,人应该回到汉娜鄂兰(Hannah Arendt, 1906-1975)《过去与未来之间 Between Past and Future》所揭示:
在过去的传统和文化已经中断的情况下,幸而人类历史长河底下埋藏着熠熠生辉的「思想碎片」,如何循线深入历史河床底下去寻觅这些『遗产』,并将它们带回这个黑暗时代。
在科技的黑暗时代,我们每个人像是爉烛一样,从开始点燃到熄灭,它都是一个「光」;《银翼杀手》这本科幻经典小说在1968年早已经告诉我们不要过早进入科技的永夜,藉由这本小说的预示,读过这本书的每个人都应该从小说中得到反思,寻找「我们真正的源头是什麽」,不要太驯良地进入科技永夜,用我们的内心的牡丹花去抵抗科技的人造花。
▌讲座来宾
马欣
嗜读人性与文化现象。曾任金曲、金钟、金马评审。专栏散见於媒体,
着有影评集《反派的力量,有你避不开的自己》、《当代寂寞考》、散文集《阶级病院》和《边缘人手记》等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