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專欄 2020年12月1日

享受自己送出的禮物被實用著——《提案》12月號｜專訪攝影師Ricor

撰文賴柔蒨．採訪場地｜萬鏡寫真館

走進萬鏡寫真館，時間像是突然慢了下來，走路的速度也跟著變慢，讓人想好好欣賞寫真館裡的每個細節，從房屋結構、裝潢、物件擺飾……都有Ricor精心打造的細節在。因為一台借來的理光相機而意外發現自己對攝影的喜愛，總是用相機拍著別人的Ricor，從過去收過的一件件禮物當中，有兩張家人的相片，是他收藏至今最珍貴的禮物。

Ricor｜
自由攝影師，攝影作品以時尚人像為主，鏡頭下的畫面總是帶有優雅古典的氛圍，目前著有三本攝影集《舶來》、《Rust》和《true times》，經營粉絲專頁「Ricor」。

除了商業拍攝，攝影師Ricor另一個為人熟悉的身分是「萬鏡寫真館主理人」；在這裡，快門捕捉的是人生的悲歡離合，每張照片都代表某種生命的重量。

萬鏡裡的人生百態

拍攝全家福是大部分人來萬鏡拍照的理由，家庭成員不只有人類，偶而也會出現貓、狗等動物。也不乏來此拍婚紗或情侶合照，還有人佯裝拍照實際上是為了求婚，這時Ricor會先拍一陣子然後藉故離開現場，當套上戒指的感人時刻來臨，他再溜出來按下快門。除了這些一般人比較能想像的開心時光，另外一種來照相館的目的是趕在永別前留下最後的身影。

情侶合照、婚紗照、家族合照到告別式用的照片，寫真館裡的每張相片都有自己的故事

四年前，距離萬鏡即將裝潢完工的前幾個月，朋友聯絡他說，有位香港朋友一家子正在台灣旅遊，想來拍攝全家福。當時，專門拍照的二樓只貼了壁紙，地板也還沒做，整體空間尚未佈置，Ricor覺得不太妥當，但朋友說，對方之所以這麼希望留影是因為只剩一個月的壽命；他們是萬鏡的第一組客人。當遇見孩子帶著年邁的父母一起來拍照，「有時候看他們的表情，拍一拍之後默默流淚，大概可以猜到父母之中有人重病。」或者來到空間陳設風格強烈的萬鏡，卻要求拍一張素色的背景，「他們會和長輩講說『拍一張可以作為證件照』，但老人家他們其實都是知道的，那就是拿來當遺照用。在那個時刻，較為年輕的家人會眼眶泛淚，然後拍一拍，長輩自己也哭起來。」Ricor坦然看待生死，不會過於被他人的悲傷影響，也不忌諱，以健康的心態看待遺照拍攝。

在成為專業攝影師之前，Ricor就經常送出自己拍的照片作為禮物。大學開始接觸攝影，曾經有兩三年在跨年之際挑一張自己拍的照片，印二、三十張明信片大小，自己切割、寫字，然後分送給覺得重要的人。有一年送出的是一張他在東京旅遊時拍的東京鐵塔夜景，當時覺得這張照片非常適合拿來送人，他把其中一張送給當時常去的咖啡店——杜鵑窩，「他們後來有把這照片貼在牆上」。

萬鏡寫真館裡有許多懷舊的收藏品

他是一個喜歡送禮物的人，享受自己送的禮物被對方覺得很適合，看見對方拿來使用的感覺。所以他「不喜歡送會消失的東西」，也能自豪的說自己算是一個「蠻會送禮物的人」。譬如他喜歡看衣服，所以會送衣服給情人，似乎也沒有失手過。某次要送禮物給定居國外的親戚，他們經濟水準偏高，Ricor希望送出一樣他們會覺得特別而且會願意拿來用的東西，後來送了台灣設計品牌與日本傳統工藝品牌合作，以「雲龍箔」製作的一款筆。他認為，送禮物的意義在於「一個心意，讓對方可以記著你」。

家族照片，歷史記憶

Ricor視為重要的禮物之一，是高齡90多歲的奶奶送給他的兩張黑白照片，如今都裱框放在寫真館內。照片上印有「苗栗街第六區家庭防空群員昭和十五年七月十八日」，即1940年二戰期間，社區做防空演習的照片，畫面中有一大群年輕女性排排站，在小小的照片中每個人的臉只露出一點點，「連我奶奶都看不到自己是哪一個。」另一張照片上印有「台灣鐵路管理局苗栗車站ヶ員攝影紀念民國37年7月10日」（日文之意為：車站站員）擔任火車售票員的爺爺是相片裡其中一位，照片背景是建於日治時期的第一代苗栗車站，這時期的苗栗車站被保留下來的畫面不多，使得這張照片格外珍貴。Ricor的爺爺待過四個車站：豐原、台中、苗栗、新竹，住在苗栗的爺爺每天搭火車往返新竹，抵達苗栗後還得步行一個小時回到位於山上的家。

是高齡90多歲的奶奶送給他的兩張黑白照片，如今都裱框放在寫真館內。

爺爺奶奶都歷經日治時期，都是窮苦人家出生，拍照在那個年代是奢侈的事。因此奶奶將照片妥善收藏在兩大本厚厚的相簿裡；其中最具意義的照片之一，是奶奶16、17歲第一次到相館拍攝的獨照。Ricor的奶奶小時候曾被人收養，收養人對奶奶疼愛有加，要將奶奶送回原生家庭前，帶她去相館拍了這張照片。還有一張照片是爺爺的兩位哥哥，二戰時期要去南洋打仗前，軍方替他們合影，最終兩人都死於戰場，爺爺是最小且僅存的男丁因而幸免。爺爺奶奶結婚時沒錢拍照，直到第二個孩子出生才拍了第一張全家福。

現在Ricor每年都會幫家人拍一張家族照片。來自一個大家庭，逢年過節，只要他剛好帶相機回去，通常都會聚集大夥在奶奶家門口拍照，他用底片拍攝，然後將照片洗出來放在奶奶家，迄今已洗了六、七張家族大合照；母親節也會幫奶奶拍一張獨照。這些家人寫真，已佈滿老家可陳列的空間，從一開始大張到後來愈洗愈小張，快要沒位置擺放，然而Ricor的家族寫真仍不會間斷。一張相片，框住生命的特定片刻，情感瞬間顯影，儲存在相紙裡的故事隨世代傳承，記憶層層疊加，是留給未來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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