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大館展覽《青蛇：女性心中的生態學》
撰文 香港誠品書店大館3月過去的常設展——《青蛇：女性心中的生態學》，齊集了20多個國家（包括印度、美國、中國、巴西、意大利等）30多個藝術家，以「青蛇」為題，從女性的角度探討人和自然的種種聯繫，由此想像未來。
生態學總給人聯想起「環保」等等的指向，展內的創作卻是藉著自然去探討民間故事、原始信仰、政治、和家族記憶等不同的主題，自然作為一個媒介，有時連結女體、母性、性別意識，有時又是大寫的自身，存在多重詮釋的可能。
一、女力：神話原型與世界觀的構成
《感性共享》，2020-2021，卡蘭.夏雷斯塔
展內對筆者來說最神秘的，是進館後左方懸掛著的，來自尼泊爾的藝術家卡蘭.夏雷斯塔的水墨創作。卡蘭.夏雷斯塔嘗試重現尼泊爾原住民的世界觀，在那裡，一切生物與生態系統互為依存，互為因果、互相成就，歷史、神話與生活日常都在當中交織。
《感性共享》，2020-2021，卡蘭.夏雷斯塔
在卡蘭.夏雷斯塔的畫中會看見蛇、野豬、羊、熊等動物的肢體與人臉、土地以超現實的形式拼貼在一起，就如畫面中心的男子左眼會向外放射成為密集的狼眼，同時延伸成為另一個男子走進森林的場景。
《感性共享》，2020-2021，卡蘭.夏雷斯塔
在毛茸茸的動物大腿下，尼泊爾原居民的臉上長出新鮮的蘑菇。
《感性共享》，2020-2021，卡蘭.夏雷斯塔
這部份的繪畫明顯在捕捉受孕——無盡的精子游向卵巢，而整個過程在右方擴張的動物瞳孔的注視下完成，而再仔細留意可發現，子宮內藏有類似蛇眼的圖像，生之過程孕育的卻非人類的胚胎，象徵人和動物生息相關。
《信任蓍草》，2021，卡洛琳娜．卡伊塞多
另一位來自藝哥倫比亞的藝術家卡洛琳娜．卡伊塞多就透過植物去探討女性的生育自主權。畫中植物是拉丁美洲的蓍草，藝術家將其繪成子宮的模樣（地上一疊重覆的畫作似乎在暗示複數的女性）。在拉丁美洲的歷史上，蓍草被用以幫助女性終止懷孕，原居民向來對環境取之用之，身體一切的問題，回到自然解決，藝術家以此對照某些墮胎不合法的國家，以女性身體與自然的緊密聯繫，抵抗男性的主流話語。
二、「自然化」身體：沈浸式的共作
作為少數討論生態藝術的書籍，《生態藝術：人類世與造型的創作》一書明確提出了生態創作對於僅僅「再現」自然的不滿，並號召藝術家進行「沉浸式」創作的趨勢——
為了讓被自然吸引的藝術家創作出預期的自然主義藝術作品，從此被視為超越奇觀，就必須要做得更多，而不僅僅是去欣賞尋思這個宇宙、地質和大氣所創造遺留下的這一物質塊。如十九世紀下半葉的印象派畫家，或偉大的美國風景畫家，或尼古拉．普桑（Nicolas Poussin），以傳統的方式從視覺上理解它，已經遠不足夠。現在重要的是要更加接近感性——從全身地去滲透和投入到全身所有的感性。自然中的藝術現在是一種體驗的藝術，去完全投入自己的精力，沉浸的時機已經到來。
在之後的章節，他舉出了柬埔寨藝術家柯夫艾．桑姆南（Khvay Samnang）的作品《橡膠人》為例子說明：
圖片來源《生態藝術：人類世與造型的創作》p.83
東南亞國家自十九世紀因為西方與亞洲實業家的工業需求，而大量單一培植橡膠樹，尤其以柬埔寨為甚，單一培植破壞了當地的生態多樣性，污染了數百萬公頃的森林生態系統，同時霸佔了大量原本可以用來種植糧食的農田。為此，柯夫艾．桑姆南以行為藝術作出控訴，他將橡膠樹汁倒滿自己的裸體，行走於這個以往充滿自然傳說，現在只剩下資本主義橫行的區域，控訴環境因技術工業和消費社會的需求而受害。
此次大館的展覽中，有一個性質類似的創作——
《TRAY TRAY KO》，2022，塞巴．卡富凱奧
《TRAY TRAY KO》，2022，塞巴．卡富凱奧
來自智利的藝術家塞巴．卡富凱奧在馬普切原居民的保護區中，拉著藍布逆流來到一處瀑布，馬普切人一直在努力與智利及匈牙利爭取自己的領土使用權，長年面對殖民主義、獨裁統治及水源私有化的剝奪，蜿蜒的布匹在河流流淌，似乎是權力染指馬普切自然資源的具象化暗示。
三、重構：科技/科幻化傳統的可能？
除了繪畫和行為藝術外，也見《青蛇》的參展藝術家以創新手法表達自己對於本土信仰或個體家族記憶的思考。
《天后訪水2.0》，2023，林嵐
林嵐祖籍福建，是香港藝術家。她選取了海神「天后」的傳說作為創作素材。傳說天后林默娘出生北宋福建，具備預測天氣變幻的異能，為此拯救了不少出海捕魚的漁民，所以最初以漁業為發展重心的香港有不少人信奉。為了表達填海工程改變香港海岸線，拉闊了天后廟與大海的距離，林嵐展現了一種取代廟堂的，新派的請神與祭祀方式——她在樓梯以棉繩懸掛來自天后故鄉福建的火山岩（岩石和藝術家體重相同），象徵天后的轉世，同時以螢光燈取代鍍身金光和香燭火光，以此表達城市和自然的物理性阻隔。在這裡，天后成為了去性化的具體物，卻同時承載一位現代女性對原始宗教的再造和與故鄉的文化連結。
《MAPU KUFÜLL》，2020，塞巴．卡富凱奧
塞巴．卡富凱奧以三維動畫呈現馬普切婦女在安第斯山脈的庫拉考廷森林採摘蘑菇的過程，動畫模仿第一身視角，觀眾跟隨動畫中的角色一邊身歷其境地感受森林的靜謐，一邊聽角色講述馬普切人如何被殖民佔領及軍事壓迫，在戰爭中以蘑菇為食物。動畫中，更傳遞出主角從祖母處傳承了，關於保護蘑菇根部網絡的方法，這是馬普切人掌握的知識，代表著原住民文化的保留。
上述只是列出少數展品作簡單説明，《青蛇：女性心中的生態學》以生態作為表現的媒介，以女性的視角出發，詮釋了包括但不限於女性身份的，關於國族、地緣政治、本土神話以及身份意識等種種的思考，當中有抒情；有控訴；有頌讚，但同樣都指向了藝術家對於自然環境從歷史到現存實況的多方探究，深沉而且充滿力量。
延伸閲讀
《生態藝術：人類世與造型的創作》
作者｜保羅．阿登納
出版｜典藏藝術家庭股份有限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