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裝不想得救,沒救時才不會痛,譯者帶你讀《救生艇上的陌生人》解開人生最難解的謎團
撰文 吳品儒《救生艇上的陌生人》中,十名生還者經歷了毀滅性爆炸船難後搭上救生艇,在海中苦苦掙扎求生。三天過後,飲用水、食物以及希望都逐漸消耗殆盡,就在這時,十人看見一名男子在海中漂流,於是把他拉起來。
其中一名生還者說:「感謝神讓我們找到你。」
那名男子說:「我就是神。」
這名男子自稱為神,還說他可以拯救小艇上所有人,前提是要所有人都相信他;你會信嗎?
這次就讓譯者吳品儒帶我們讀《救生艇上的陌生人》,以輕鬆又詼諧的方式瞭解這本書。
{本內容節錄自《救生艇上的陌生人》,由大塊文化提供;僅反應作者意見,不代表誠品立場;未經授權,請勿轉載;首圖為 浩劫重生 電影劇照}
【聖哥傳】
「親愛的讀者,當你看到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死了⋯⋯」不,這不是譯者賣慘哭窮的打書文,我只是在模仿米奇•艾爾邦《救生艇上的陌生人》書中海上日誌。
在苦海無邊的大西洋上,有一艘小小的救生艇。十個船難遇害者一心想要得救,向神禱告,接著他們似乎遇見了神,那麼他們就此得救了嗎?不是譯者要賣關子,而是這真的很難說。
這十個落難乘客原先來自豪華遊艇,其中一人是豪華遊艇船主/瘋狂富豪蘭伯特,還有四人是他遊艇上的員工,包含主角甲板工小班、廚師夫婦、為貴賓打理造型的美髮師;其餘人等則是受邀上船的各界顯要,如電視大亨、聯合國大使、奧運游泳選手、貧民窟翻身而上的企業家。遊艇莫名失事那晚,這十人在風雨中爬進救生艇,哭喊:「神啊,請救救我」。
於是乎,神決定從天而降游到救生艇上,他說:「各位好,我這不就來了嗎?」
大家不可置信。
神還說:「我可以救大家,可是必須要所有人都相信我,你們才會得救喔。」語畢神開始大吃大喝,把其他人的餅乾和礦泉水一掃而空,然後鑽進有帆布遮蔭的地方呼呼大睡。救生艇上若有人死去,神會建議乾脆直接把屍體扔進海裡。要是有人說自己宛如活在地獄,神會說地獄才不是這樣呢~
⋯⋯他真的是神嗎?
以上彷彿漫畫《聖哥傳》耶穌現身串場的對話和情節,節錄、轉譯自本書主角小班的海上日誌──「這名男子被我們從水中拉上來的時候,身上連擦傷也沒有,這是我第一件注意到的事⋯⋯」這名長時間泡在低溫海水中卻毫髮無傷的陌生男子自稱為神,但是他的言行完全不符合眾人心中神的形象,不但大吃大喝又開地獄哏玩笑,甚至連救人都要談條件,救生艇上所有人都相信神的存在,他才願意出手相救。
小艇上分成信與不信的兩派,船工們相信,顯貴們存疑。小班雖然也是船工,且曾為虔誠天主教徒,卻在家中接連發生劇變後自暴自棄。他放棄信仰,放棄生命,在船上一心尋死,結果似乎因此無意間引發船難,拉全船人陪葬。
究竟船難和小班有沒有關係?他鑽牛角尖思考船難與自己的死亡,神想開導卻被小班推開。
「我如果是神,早就放棄我自己了。」小班說。
「你就不是啊。」神回嘴:「而且我沒有放棄你。」
翻譯到這裡我心想,聽到神親口回應他沒有放棄你,好像滿感人的。結果再往下翻,救生艇上信仰最虔誠的乘客死了⋯⋯
「相信自己會得救,還是有可能慘死嗎?」我停下翻譯問神。
「會啊。」神回答。
【假裝不想得救,沒救時才不會痛】
Cast Away_IMDb
小班究竟遇到了什麼人生悲劇才想尋死?
若在這裡就解釋會嚴重爆雷,破壞作者佈局,破壞你們的閱讀樂趣。作為替代方案,在此我要請各位讀者回想人生最悲慘、最絕望,最想得救但不敢奢望的時候。
譯者先來提供一個:
Covid-19三年期間,除了必要的工作和採買以外,印象中大多時候我都躺著。說「印象中」,是因為時間感幾乎喪失。我在家裡說要運動,只是躺在打開的瑜伽墊上,地上躺完躺床上,那時候床就是我的救生艇。這麼絕望不是因為疫情沒有止境,而是無人陪伴獨居的我度過幾近隔離的時光,而我一直覺得自己活該。
疫情前,我剛好失去多段核心人際關係。若關係的失落與疫情有關,至少還有相關資源可求助,不過正因那些離開的人安然無恙,反而顯得我自斷關係非常活該。沒事封鎖父母、家人、高中同學、男友,完全斷聯,我很難同情自己,即便我知道自己並非沒事就封鎖。但誰問過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會問的。」小說中的神這樣說。
「謝謝,但事情發生的時候,這本書還沒出版,」我補充:「而且我不是基督徒。」
後宮甄嬛傳_劇照
神默然,先行離場。我突然看起《後宮甄嬛傳》。大概是想起主角死心、自請出宮的情節吧,看著看著,擅自投射到自斬關係的我身上,整齣戲看完沒個解脫就從頭看起。
我平常是個只看文青電影的人,小津或是枝裕和《橫山家之味》。但現在回想起重刷《後宮甄嬛傳》的次數令我汗顏。某天看到甄嬛因為消沉太久被教訓,「你消沉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無法死心」,我突然醒悟過來。
躺著的我以為自己在等待傷痛過去,但如果沒死心就會一直痛著。
「沒死心就振作吧~懷抱希望吧~」神自帶聖光出場超刺眼。「相信我就會得救,把手給我~」
「不要。如果我相信你,然後又遇到一樣的壞事,我會責怪自己笨到去相信你,笨到相信事情有可能好轉。如果沒好轉,我不但會痛苦,而且還會加倍痛苦。」
「也只能苦了。」這次他十分正經,口氣帶著不捨。
「但痛苦並不是一種懲罰。」
【雖然很痛,但還是想活下去】
Cast Away_IMDb
「被懲罰通常會痛,但痛苦並不是一種懲罰。」翻譯過程中,想像中的神跳出作品,進一步解釋。
我想,台灣人在成長過程中,沒人沒被懲罰過吧。而那氾濫的懲罰往往又和過分的身心痛苦連結:幼時說錯話打翻飯菜走路太慢,動輒一頓挨揍或當眾辱罵;上學後跟不上團體潛規則會被排擠孤立肢體霸凌;成年進入職場不懂察言觀色,下場你我都知道。
「也就是說遭遇不幸而感到痛苦,與其想這是自己做錯受懲,還不如去感受痛苦?」
「是啊。」
「天啊,全心全意感受痛,聽起來很變態⋯⋯」
「這個痛又不是針對你!」神突然發火。
「但是痛的時候就真的很痛,你又不是人你哪會痛!」
「說的也是。」神恢復冷靜。「我忘了你是肉做的凡人。」
「對啊。如果我這樣被痛死怎麼辦?」
神微微張口,我打斷他:「不准說『死就死了』、『死了可以見到神』之類的。」
「我沒有要那樣說,而且在那之前我要你知道——」他開口:「原來,雖然你那麼痛,但還是想要活著。」
「《原來你那麼痛,但還是想活著》聽來像會登上誠品暢銷排行榜。」
「我還有一句更好的。」神得意說道:「你聽聽看——」
【小海豹的最後一天】
帶著那句「更好的話」,我將翻譯完成的書稿交給出版社。這時疫情剛好來到尾聲,我終於能去一個離台灣很遠的國家,終於可以離家玩個盡興,沒人知道我在哪裡。
玩完之後,我回了家。
彷彿像是從來沒有離開過似的,在家裡吃著剩菜湊合的胡亂媽媽料理。一吃完,就去塞得滿滿的冰箱拿冰棒來吃。
「你怎麼知道那裡有冰棒?」媽媽很驚訝。
「因為就是有。」我說。
某天她做完麻油雞,突然又想用剩下的麻油煎荷包蛋。麻油滾得正厲害,她直接把沒攪散的生雞蛋打進鍋裡,蛋黃和油脂爆烈狂噴。旁觀的我立刻關火、蓋鍋蓋、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扯出廚房外。
「你沒事吧?」
「呃,沒有。」她一臉嚇傻,回過神來後,她嘟嘟囔囔說以後不弄了,這麼會噴。
她沒問我有沒有受傷。
我大腿上有道疤一直沒消,據說是我還不滿一歲在廚房看她煮飯被她燙到的。
那天她也在做麻油炸蛋,真是個學不乖的女人。
我們兩個都是。
回家那幾日,一向晴朗的高雄總在下雨。爸爸一如往常不在家,媽媽北上辦事,順便跟雙面人吃火鍋。我一個人躺在近晚的家中,躺著躺著發現生活雜音消失了。鄰居小孩竟然不吹笛子不放音樂不甩門,加水車宣傳車沒聽見蹤影,機車放棄騎進我家巷弄,汽車不來,野狗不叫,雨滴在落下的過程中憑空消失,全世界像被灰暗的舊毛毯包起來似的,靜靜的,詭異的。
我躺著,一直以為會聽見客廳紗門被推開的聲音,然後爸爸或媽媽提著晚餐進門,我會接過來把飯菜倒進碗盤或鍋中。又是一餐,又過了一天,又過了與爸媽相處但並不真的相見的一天。看看我呦,看看這個輕浮的老么,我會很努力逗你們笑,看看我,聊聊天,告訴我你們在想什麼吧。
但是那樣的時刻沒有發生,我躺在這片空無裡。如果有一天爸爸媽媽死了,而我還執意留在這間屋裡,大概就是現在這種狀況吧。
於是我起身,冒著大雨坐輕軌去看小海豹,那是展期的最後一天。
小海豹非常可愛。
【祝福】
「生命,是保存期限甚短的禮物。」
翻譯到這句話的時候淚如雨下,但又覺得非常難以解釋它對我的震撼,只好用自己的經驗以及轉化過的本書內容,再加一點我對書中神的想像,寫成一個故事,希望可以讓這句話碰觸到更多有需要的人。
回到書作本身,翻譯小說時,如果核心問題沒有自己的詮釋,翻譯會愈來愈歪,就跟創作以及寫論文一樣(問題意識!)。所以救生艇上的陌生人的真實身分、有多少人得救等問題,讓我在翻譯時思考許久。
為了幫助作業,我重看好幾遍《浩劫重生》,非常能夠同理擬人排球威爾森漂走時主角的悲傷。渡過難關的象徵物消失了,一切結束了嗎?我從此安全了嗎?救生艇靠岸之後我下船,會不會是另一場劫難的開始?
「一定是啊。」神老實巴交回答:「那你不下船了嗎?」
讀者們,你心中一定早有答案,不用再尋求認可。
但願有幸靠岸的你們,都有勇氣離開救生艇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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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的各種解答都藏在書中
船難獲救的十人來自不同的社會階層,關係糾葛。《救生艇上的陌生人》一書中不著痕跡地描繪出利益衝突與人性扞格,透過簡單的對話,映照出人生最核心的煩惱,間或批判、諷刺肉弱強食的社會不公現象。
「活著就是一場試煉。為了活出現在的自己,有時候必須褪下過去的身分。」
與神同行的一場災難 ☞ 《救生艇上的陌生人》
▊關於作者
米奇‧艾爾邦
國際知名的暢銷作家,有七本著作榮獲紐時暢銷排行榜第一名,包括經典回憶錄《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連續四年維持聲勢不墜。
他的虛構及非虛構出版作品,全球累積銷量超過四千萬冊,翻譯成四十七種語言,銷售四十九國。艾爾邦也創作了獲獎的電視影集、舞台劇及電影劇本、音樂劇,並撰寫全國性報紙專欄三十餘年,曾十三度獲「體育新聞編輯聯合會」選為全美最佳運動專欄作家。
譯者 吳品儒
專職小說及人文書籍翻譯,譯作包括《遇見奇卡》等多部米奇‧艾爾邦作品,以及亞瑟‧克拉克小說獎作品《如果我們的世界消失了》。曾獲台北市客委會後生文學獎。喜愛末日、旅行,以及微縮模型玩具。其他作品以及聯絡方式請見譯者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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