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畫漫畫的瞬間，我才算真正的活著。」松本大洋新作《東京日日》刻劃漫畫家的失意寫照
撰文 小島（漫畫家）
雨絲凌亂的東京，漫畫家長作蜷曲在靈魂乾涸的龜裂口，漫畫家青木則攪進作品腰斬後的憤世亂流，至於主角——資深編輯鹽澤，因為自己創刊的雜誌停版，深感專業觸角偏離讀者，而引咎辭職。
松本大洋的《東京日日》由頹敗開場，零落出漫畫從業者的破碎浮生。
《東京日日》松本大洋／大塊文化 © 2021 Taiyo MATSUMOTO / SHOGAKUKAN
辭職後，在與漫畫牽扯不清的尷尬時期，鹽澤與逝世的漫畫家立花，來了場幻夢般的後日談——不僅回溯了立花的轉捩點，同時擰開了鹽澤的重啟閥——回歸初心，走訪仰慕的作者、編撰理想的漫畫。
對談中，立花回憶當年瀕臨崩潰時，某次壓線交稿給還是菜鳥的鹽澤，從一開始冷眼鹽澤費心擁護原稿、衝進豪雨奔赴印刷廠，到最終忍不住流淚。或許是為鹽澤感到不值吧，因為鹽澤盡心懷揣的卻是立花的違心之作。
那一刻，立花決定就算不受市場青睞，也堅持「從今以後，我只畫自己想畫的東西⋯⋯」。作者必然羞愧於被讀者觸碰到矯作空洞的一面，唯有篩去虛假、淬出真摯的自我，才想予讀者懷揣。回顧一生，立花也算滿足——「畫了那麼多的漫畫，在那麼多的世界中活過了⋯⋯」或許漫畫是作者生命的拓展與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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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澤，跟你說一個祕密吧——聽說，每個人總有一天都會死呢。」
「每個人總有一天會死」這理所當然的常識，究竟有幾分稱得上祕密的玄機？還是單純對人世無常的感慨？抑或在立花看來，「漫畫家的死」別具況味？
對照立花活在漫畫世界的宣言，再回首她人氣由盛轉衰的過往，立花應該預見自己的作品終將被人遺忘的未來，那個「總有一天」作品被遺忘的節點，大概就是身為漫畫家真正的忌日吧！
《東京日日》松本大洋／大塊文化 © 2021 Taiyo MATSUMOTO / SHOGAKUKAN
這點也許能在漫畫家嵐山身上尋得呼應。側臉很像貝多芬的嵐山，寧可拗執地溺斃於日常瑣碎，也不願重生於紙筆之間。卻在謝絕邀稿後又追上離去的鹽澤，吶喊出內心的感謝，感謝鹽澤記得自己的舊作——曝露了那決絕冷面下，小心翼翼包裹著想被肯定、被愛的心。
漫畫的框框架架賦予作者無邊的生機，倘或漫畫被人記憶、被反覆回味，漫畫家的意念便在讀者愛的滋養下，生生不息。
即便沉浮於漫畫世界令人嚮往，但漫畫創作鮮少一帆風順，所以立花期待一場自我毀滅的大病來逃避工作、長作則用炫砲的技巧遮掩空洞，而嵐山選擇封筆遠離這消磨的輪迴。因為多數作者的內在才華，終有耗盡、磨光的一天，而外在環境，也存在諸多不可抗力、磕絆前程，能持續創作從來就是少數幸運兒的特權。大部分的創作歷程，總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於是，有人死命掙扎，也有人乾脆心死。
《東京日日》松本大洋／大塊文化 © 2021 Taiyo MATSUMOTO / SHOGAKUKAN
即便如此，創作仍是勾人心魂、遁離喧囂的冒險。所以家庭主婦木曾決定重拾畫筆時，才會在歸途中交疊出《午後人妻》般的落日遠眺，創作對於安逸的生活就是抹禁忌的餘暉，難以捉摸卻又惹人悸動。絕望的嵐山也才會在沉睡前呢喃低語：「只有在畫漫畫的瞬間，我才算真正的活著。」
即便費盡心力也未必能留下痕跡，對生活也極可能沒啥實質助益，但赤裸真心地創作，圓滿、落實了無處安放的念想。
《東京日日》松本大洋／大塊文化 © 2021 Taiyo MATSUMOTO / SHOGAKUKAN
《東京日日》細膩剖出漫畫從業者的種種切片，錐心刺骨，卻也時不時滲出令人莞爾的柔情。像是鹽澤養的文鳥，魔幻軟語出鹽澤的幽思，潤滑了寫實的冷硬。長滿落腮鬍的書店老闆，頂著大肚腩呼出阿拉蕾的招牌台詞，以同理鹽澤對漫畫的不捨。而彆扭的漫畫家青木崩潰尋找逃家的貓咪，則令人窺見其綿軟易碎的內裏。
《東京日日》松本大洋／大塊文化 © 2021 Taiyo MATSUMOTO / SHOGAKUKAN
此外，畫面筆觸時而澄淨暈染、時而粗嘠漂撇，搭上布丁般斜岔出常規透視的背景，童趣地紓緩成人社會的壓抑與無奈——人們從不大鳴大放地苦，更多是透過光影流轉中的靜物，折射出潛泅於心底的孤寂。
就連整集中，漫畫家嵐山心境最劇烈跌宕的瞬間，松本大洋也並未給予多格鋪陳，更沒有集中線等特效，純切四、五個方正格子，俐落收斂迸發的情感，畫面潔淨空靈，凝凍了時間、涓滴出酸楚，也回扣嵐山這個角色不屑浮誇的創作心法。
每回的末頁，常整面沉澱於東京一隅的空鏡，人們的鬱結仿若被拋散於框外，明日太陽依舊。那甚或反骨甚或離心的遐思，終將捻作縷縷殘念，連綿漫畫的格線，無聲潤物。
《東京日日》松本大洋／大塊文化 © 2021 Taiyo MATSUMOTO / SHOGAKUK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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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松本大洋 Matsumoto Taiyo
1967 年出生於東京。1987 年進入講談社「Afternoon 四季賞」的秋季賞準入選，從此出道。
長篇漫畫作品包括：《ZERO》、《花男》、《惡童當街》、《乒乓》、《GOGO Monster》、《No. 吾》、《竹光侍》（和永福一成合著）、《Sunny》、《羅浮宮的貓》等。另著有短篇集、畫冊，以及繪本等。
其中《竹光侍》獲得第15 回手塚治虫文化賞漫畫大賞，《Sunny》獲得第61 回小學館漫畫賞、2017年第20回日本文化廳Media芸術祭漫畫部門優秀賞受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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