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作家紅杉.永松:黑暗有時能夠讓我們脫離每天的日常生活,讓我們有時間思考自己到底是誰,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撰文 紅杉.永松.採訪|皇冠文化Q:本書的故事背景設定在「未來」,透過人類遭逢生存環境上的鉅變,刻畫人與人關係間細膩動人的情感。請問您是如何發想這個故事的起源呢?
A:一開始,這本書只是想探索哀傷與不同以往的殯葬儀式。當「一般」的道別方式已經行不通,或是不夠的時候,生者該如何向死者道別?這本書在好幾年的時間裡都沒有疫情的元素,一直到2014年寫到一半時,我才加入傳染病,作為包含且連結所有篇章的關鍵。所以我並不是一開始就打算訴說背景設定在未來的疫情故事,以及這樣的背景對每個人及群體有什麼樣的影響。這只是這麼多年後,這本書自己發展出來的樣貌。
Q:承上題,雖然故事背景是在「未來」,但在疫情肆虐全球的當代來看,卻非常有既視感。請問作者想透過這個故事給現在的我們什麼啟示或預言嗎?
A:如同上述所言,我並沒有設定要寫一本傳染病小說,但我想重點在於本書是在Covid之前完書的。因此本書反而聚焦在群體、連結、寬恕、在至暗時刻掌握微小希望等主題上。這些啟示理當可以運用在大疫時分,但我覺得這本書的視野遠超過傳染病,也請讀者稍微停下來,不要一直去想自己的生活與現在的世界,反而展望一個更加人性化、更具社會性的未來,每個人都能更關懷彼此。
Q:本書書名《黑暗中我們能走多高》,您指稱故事中的背景是處於「黑暗」時刻。請問您覺得在這個「黑暗」的時期中,人類應該如何共處呢?在這個過程中,有什麼能指引我們走向光明嗎?
A:故事中當然有黑暗,某幾則特別黑暗。光明與黑暗兩者都存在於生命之中,不可能只要其一,不要其二。在小說中,起點可能就是黑暗的。我覺得黑暗有時能夠讓我們脫離每天的日常生活,讓我們有時間思考自己到底是誰,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這個世界喧囂繁忙,我們少有機會捫心自問這些簡單的問題。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跟朋友、家人失聯,我們容易說服自己,科技可以產生連結,但這種連結通常只是假象。當我們談到解決世界問題時,大多聚焦在科技、國家或全球政治議題上。不過,我認為希望存在於渺小的行動及細微的連結之中。在鄰居與家族間都無法學習擁抱同理心時,我們實在無法指望一個個國家能夠採取負責任的行為。
Q:本書共有14篇故事,每段故事都敘述了一段真摯深刻的關係互動。在閱讀的過程中,也會發現曾經出場過的主角出現在其他篇章中「客串」,讓讀者在閱讀體驗上,有種獲得彩蛋的驚喜感。請問您在撰寫前,是否會先佈局全部的角色人物呢?在創作的過程中,您又是如何與這些角色互動呢?
A:我並沒有刻意安排這些關聯。一開始,其中幾則早期構思的故事就只是獨立的短篇故事。不過,在幾年的歲月裡,我渴望再度拜訪某幾位角色。在《黑暗中我們能走多高》最後幾年的寫作歷程中,我加深了這些關聯,創造出新的連結,增強整本書的連續性與時間線。
Q:您是一位日裔美籍的作家,在本書中也看見不少日本文化的痕跡,例如〈在東京虛擬咖啡廳度過的憂愁夜晚〉、〈但願死在一起〉,正是以日本東京、新潟作為故事背景。請問東西文化身分的重疊,在您的寫作上提供什麼樣的養分與靈感呢?
A:偶爾但絕非必然。早期有幾篇故事是我住在日本時期寫的,我當然對探索日裔美國人及日本世世代代的文化產生興趣。不過,我不希望《黑暗中我們能走多高》會被視為亞裔或亞裔美國人的小說,因為自古以來,美國人就只認為亞裔或亞裔美國人小說不是跟移民有關,就是在寫戰爭。修改時,我希望強調的是就算長著亞洲臉孔,背景可能還是很多元,特別是在這個全球亞洲人會遭受種族歧視或暴力的時刻,因為有人會認為Covid是亞洲人的錯。我希望書裡的角色首先是個人吧⋯⋯跟其他人一樣會遭逢苦難的人。
Q:本書的14篇故事中,有許多是描寫母子(女)間的互動,包括〈悼詞下的三萬年〉裡的克萊拉與由美、〈歡樂之城〉裡的朵莉與菲奇、〈但願死在一起〉裡的媽媽與梨奈等。請問您為何會對母子(女)間的情感多有著墨呢?是否與您個人的生命經驗有關?
A:某種程度算吧,我喜歡寫壓力下的家庭關係。我通常會寫家人間想要連結的努力與掙扎。這部分來自我與自己家人的關係,所以我想身為作家,我利用藝術表達這些觀察與感覺。不算是治療的過程,而是因為那是我看待世界的方式⋯⋯我希望讀者也許能夠喜歡且同理我所創造出的不完美角色。
Q:本書背景因為在「極地病毒」的肆虐下,不少人類染疫而亡。故事中也發展了許多與「死亡」相關的行業,例如〈歡笑之城〉裡的「安樂死園區」、〈在你融化進大海之前〉裡的「冰凍伊甸園」、〈輓歌大酒店〉裡的火化套房等等。當「死亡」變成日常,許多社會機制皆繞著它轉時,您覺得「死亡」之於我們的意義是什麼?我們又該如何看待它呢?
A:我想要展望的是企業也許會為了回應大量人口死亡而採取相應的經營方式,在我們經歷過疫情之後,這種規模的死亡也許會看起來不太真實。政府、企業,負責界定人類文明的一切該如何被迫回應?我想展示的是資本主義、貪婪、金錢會永遠糾纏我們。當然啦,在我筆下的極地瘟疫中,肯定有人會藉此發財。不過,其中許多服務不可或缺,這種新型態的殯葬儀式能夠帶來慰藉。我們的社會經濟體系不會因為全球悲劇就停擺,股市、房市還是會繼續交易。只不過一切會如何推陳出新?在這一切背後,我想預言的是在Covid這種事件後,接下來幾十年間,人類的社交行為會如何展開。在我的小說裡,好比說〈但願死在一起〉,就有整個街坊因為極地疫情與氣候變遷而凝聚在一起。我不確定真實世界中有沒有這種事,但持續觀察兩、三年間沒有社交生活的年輕世代應該滿有意思的,這種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社交生活。
Q:在最後一篇〈機率之鏡〉中,您以一位「創世神」的角色橫貫整個地球歷史。這個角色既投入又抽離於人類的世界,像是參與,又像是俯瞰我們的生活。請問您設計這一篇故事的用意為何?它作為本書的最後一篇,是否也有特殊的意義在其中?
A:我想過用其他方式建構整部小說、連結其他故事。〈機率之鏡〉取材自我研究所時期放棄的小說草稿,但我始終喜愛其中的角色與那個世界。到了《黑暗中我們能走多高》,〈機率之鏡〉的主角過上不同身分的各種生活。某種程度來說,在眾多角色裡,這個外星人是最具人性的角色,因為她思念女兒長達十億年的光陰,幾萬年來,她都在哀悼、尋愛,一再釐清她自己的身分與認同。雖然有戰爭、暴力與仇恨,但她最終會找到希望。她還記得自己的女兒。我希望最後一章能夠帶有串連起每個角色的宇宙色彩。
Q:請問本書的14篇故事中,您最喜歡哪篇呢?為什麼?
A:我想我最喜歡的是〈輓歌大酒店〉,因為主角丹尼斯宛如年輕時的我。這一則故事帶領我走出家父在疫情中因癌過世的痛苦時期。我與父親多年沒有交談,因此編纂出一個無法跟家裡聯絡的角色,這樣的過程協助我做出我認為正確的選擇,與家父道別。
Q:請問您接下來還有什麼寫作計畫?對什麼題材感到興趣?
A:我手邊有兩本書正在進行。一本是一對夫妻用變形人替代死去女兒的故事,另一則的主角是一位文藝復興時期的虛構藝術家,內容講述用塔羅牌與古神交流之類的。
Q:本次是您的作品第一次與台灣的讀者見面,請問您想跟讀者們說什麼呢?
A:我希望讀者能在這本書裡看到部分的自己,他們能夠在閱讀(特別是頭兩章)的過程中關照好自己。我同時也期待因為我的書結合了不同的類型與風格,讀者能夠重新審視所謂文學與科幻小說的刻板印象。
作家|紅杉.永松 Sequoia Nagamatsu (版權來源:c Lauren B. Photography)
日裔美籍作家,創新文字網路季刊《靈魂嚮導》主筆。於夏威夷及舊金山灣區成長,擁有南伊利諾大學創意寫作藝術創作碩士及格林內爾學院人類學學士。他的作品刊登於《聯合》文藝期刊、《南方評論》文學季刊、《象鼻蟲》雜誌、《童話評論》及《錫屋》雜誌。著有得獎短篇故事集《我們不在之後去了哪裡》,於聖奧拉夫學院教授創意寫作課,指導雷尼爾寫作工作坊遠距藝術創作課程。現與妻子、貓咪及名為卡爾維諾的機械狗一起住在明尼蘇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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