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木送》觀映後感
撰文 香港誠品書店位於上水古洞的志記鎅木廠,資料來源:《木送》劇照
志記:城市發展的顯影
《木送》拍志記,但也不只拍志記,拍的其實是香港城市發展、志記興衰、王氏家族(或者準確點來說是廠主王鴻權個體生命)三位一體的微縮編年史。從歷時的角度而言,因為北角邨、柴灣公園、東區走廊的興建,志記從北角-柴灣-上水古洞遷移,與香港50-80年代的基建進程、土地規劃同呼同吸,同時它由處理戰前英殖地馬來西亞雨林木到改為處理中電廢棄燈柱、灣仔碼頭防撞木的產業轉型,也見證了香港環保產業從零到一的過程。
穿插其中的,是王鴻權或其家人的生命故事。王鴻權無疑是一個非常吸引的訪問對象,幹練的POLO恤衫出沒在木方之間,小小的個頭卻力量無比。無論是他片首對於企頭鋸自豪的介紹,對於松木、環保木、北歐松木、美國花旗松的如數家珍,順口而出的古詩,或鋸木前的誠心上香,處處流露出匠人的風韻。最令筆者印象深刻的是他對兒子早逝的一段自述,篇幅很長,卻絲毫不覺得離題,將對生命轉瞬而逝的錯愕,投放於比人的生命綿長甚多的樹木上,他開始投入木工創作,木廠是他療傷的洞穴,向來客講木,講多了好像就講開了自己的鬱結。還有嬌姐(王鴻權的妹妹),在鏟泥車軋斷木廠水管的艱困時刻,她還淡淡然洗米煮飯,雖然因為收地導致工作量大增,也只是嘆息一句「我成個月無放過假啦!」 無奈中透出上一輩人的硬朗。
志記廠主王鴻權,資料來源:《木送》劇照
雖然《木送》是一套紀錄片,但在鏡頭調度上,美學的考量絕對不少,其中一幕王鴻權、嬌姐等人在吃飯,鏡頭並非直接拍攝進餐過程,而是透過前景堆疊的木材,之間形成的間隙去窺視,鏡頭中他們被木圍繞,木廠是他們的一切,構成了他們的生活。還有志記面臨收地死線,鏡頭拍攝地上水窪映照的樹影,瞬間一輛工地的泥頭車剷過,樹影破滅,如同志記終須一別的預言。到了後面圍封一刻的漫天飛屑,如雨如雪,如果木能說話,可能盡是聲聲長嘆。
傳統工業何去何從?
因為志記位於新界北發展範圍內,它的安置問題一直為大眾關注,過去討論入標租地、遷址或加入廢料回收場Y. PARK等方案,都因為資金問題,或產業的方向各異而未能成事。對於作為電影取景地、木工班廣受本土及海外專業人士歡迎,已經頗有名氣的志記,前路都如此艱難,我們不禁去問,其他鄉郊工業如何打算?近年因為回收棕地,鄉郊工業安置問題成為無法忽視的存在,除了志記外,悅和醬園、德保冰廠、三生酒廠等本地傳統工業都已經收到/即將收到遷拆的通知。棕地回收發展是土地規劃的大勢所趨,問題在於收地的標準和後續的規劃,大家都是棕地,為何我們要提倡個別觀察?
王鴻權正帶領到訪者參觀志記,資料來源:《木送》劇照
志記定期開設工作坊,帶大家認識木材、木工,資料來源:《木送》劇照
本土研究社的《棕須一變》是很好的論著帶大家深入了解棕地的歷史和現況。按本土研究社的資料,現時的棕地範圍夾雜了許多發揮城市功能的鄉郊工業,在2019年《新界棕地使用及作業現況研究》發佈時,新界的鄉郊工廠尚餘59所,佔地23公頃(對比2019年棕地的總數目1600公頃而言算是個小數字),但在新發展區的收地計畫中,他們卻不斷被選中。反觀一些長期被用作露天倉存、貨櫃場、停車場,存放易燃物料、車胎、塑膠,甚至電子廢料(如夏村雞伯嶺長堆鋁廢料、上水恐龍坑的電子金屬垃圾山)的棕地卻遲遲未被納入規劃,還未計算因為統計數據滯後(棕地擴展的速度超出衛星圖片統計整理的範圍)或漏計的棕地,這些醬園、木廠又是不是真的到了非收不可的階段呢?
去者難追,志記的故事或已經落幕,其他努力掙扎的鄉郊工業仍然需要得到關注。本土研究社和綠色和平在2022年共同發佈的《快熟棕地:北部都會區具發展潛力的棕地研究》發掘了新界100公頃閒置的棕地,其實能夠供現存的鄉郊產業整合重置4次有餘,或是未來我們談保育,談未來發展,一個相對折衷的方案。
P.S.《木送》二月在高先電影院新增了四場放映,希望大家一起繼續支持——關於木,志記木廠,及其延伸的故事。
文章封面來源:《木送》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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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閲讀
《棕須一變:香港棕地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作者:本土研究社
出版社:手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