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专栏 2021年5月31日

日本地方设计大师梅原真的沙滩美术馆：一定要做点什麽 VS. 什麽都不做的价值对决

撰文梅原真

日本创意文案教父糸井重里曾说「梅原真这个欧吉桑什麽都会」，许多人则是因为「日本地方设计始祖级大师」这样的称号而知道他。

1950年，梅原真出生於高知市。大学念的是经济，毕业後却到电视台兼广播电台负责美术工作。25岁後，离职前往西班牙与美洲大陆、旧金山旅居，1980年返回日本成立梅原设计事务所。

他以家乡高知为工作据点，从「第一级产业设计＝风景」这样的意念出发，打造出许多经典地方设计案例，包括：「稻草炙烤鲣竿钓鲣鱼」、为只有香橙的村落打造「香橙之村的柑橘醋酱油」、重建荒废的栗子山并且推出「四万十本地栗子」、利用全世界各地都有的报纸制造「四万十报纸提包」；以「八四专案」正面思考高知县高达84%面积的森林，并用之制造新产品；在只有沙滩的乡村企画「沙滩美术馆」。由於「利用设计引导出当地的力量」，获颁2016年每日设计奖特别奖。

「所有基础都源自第一级产业！第一级产业交织出了日本风景。从风景就能明白国家的发展。这样的风景最该被重视。」

热爱地方的梅原真，认定「打造出具有存在感、相应於斯土的表情，就是我的工作」，《重塑日本风景：顶尖设计师的地方创生笔记》（ニッポンの风景をつくりなおせ）一书可谓他思考脉络的集大成，书中汇集三十多个产业委托案例，其中有提案成功的，也有在草案时就失败的。除了用「设计」为商品发声，展现品牌魅力，也为商品加入故事，增添了最可贵的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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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巨大的东西、喜欢规模庞大的东西；很有钱的人比较了不起、具权势的人就是好人，认同这种价值观，不论社会整体或个人都很骄傲沙滩美术馆的本质，可说是针对这种时代提出的讽刺。

──我在町长室紧张得直冒汗

1988年。日本泡沫经济高峰期。「振兴町镇」、「活化村落」等名词满天飞。实在有点奇怪。不合町镇规模的、相继盖起来的硬体馆舍也让人感到强烈格格不入。

某天，我在东京遇到北出博基这位摄影师。从北出这边听到「把照片列印在T恤上」的例子，见过实物後，与我商量「能不能用这个做点什麽呢？」。我看到实物瞬间，马上浮现种种妄想。脑海中，数千件T恤飘啊飘地在沙滩上随风扬动。我想要打造这种风景。

那麽，这样的风景要在哪里实现正寻思时，我想起数个月前与大方町（现更名黑潮町）的职员见面一事。这个町运气很好，有连绵四公里长的沙滩。我所提到的职员，就是当时任职於企画调整课的松本敏郎与教育委员会的畦地和也。

重塑日本风景

以铅笔在白纸上简单画出沙滩上有绵延不绝T恤飘啊飘的素描，我拜访了两人。「这个町有四公里的沙滩对吧，在那边的话这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吧？」我把草图给两人看。大概谈了约10分钟，「这不是我们两个可以判断决定的事情。请到这边来。」一边这麽说，一边把我带到町长室。

「町长，在贵宝地的沙滩上可以这麽干吗？」对於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的我，坂本町长困惑地「啊？」了一声。我也是紧张得直冒汗。说过「我会再来」，我匆匆离开町长室。

非得制造出让町长说「OK！」的情况不可！否则事情不会有进展。我回到事务所後就着手写企画书。打着文字处理机、亲手贴照片，完成後的企画书足足有五张A3纸的篇幅。

我抱着「把自己当成是鸟」的心情，看着大方町的天空，四公里长的沙滩，沙滩沿线是松林，沙地里是蕗荞田。海中的鲸鱼、海龟会来产卵，鸟儿漫步沙滩留下足迹、沙滩上的风纹与波浪纹、海边有植物；还有沙滩上玩耍着孩子们的笑声。如果能在脑海中浮现这般风景，从鲸鱼到孩子们，沙滩周围所有一切都成为一件件作品。没错！就以「沙滩美术馆」为构想！

重塑日本风景

沙滩是作品。鲸鱼是作品。海龟是作品。蕗荞田是作品。更多让公众都参与进来，完成「让町长首肯的企画书」。

但是，「沙滩美术馆」这个名称对我来说太过美丽。「我们的町没有美术馆。美丽的沙滩就是美术馆。」再加上对照於时代的强烈讽刺，「沙滩美术馆」才成立。

重塑日本风景

我把这份企画书传真给企画调整课的松本。结果，他们好像对於封面上「我们的町没有美术馆，美丽的沙滩就是美术馆。」这段话惊叹不已，这份惊讶连结到「非得作点什麽才行」的「起而行」（这是後话）。

「要做些有趣的事情，大家一起来吧。」向有志者发出邀请。结果，聚集了一群怪人。加油站的老板，乌龙面店、电器行、农家、商工会以及町公所的职员加起来约有十数人。他们所想出来的团队名称是「沙美人连」。故意引人注目、有种讨人厌的感觉（笑）。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但因此可以让大家产生斗志跟冲劲也不错。以这个团队为中心，事情逐渐进行。

町长也说：「既然你都这样拚命说服我们了，那就试试看吧。」对120万日币的预算点头说了OK。沙滩美术馆即将启动。

第一年是将北出博基的作品印上T恤展出。从展示一百件T恤开始。第二年起，分为插画与摄影两个单元公开徵募作品。展示为一星期，最後会将沾满海风香气的T恤还给参与者。过程会对参与者收取3,500日币的费用（2009年原书成书当时的费用），以此种模式运作。

至今仍然保留着这样的自然环境，没有盖出硬体建物。展期中，广大空间里架出可以张挂、让T恤可以飘啊飘的架子。不过展期结束，就会完全恢复沙滩原貌。有如装置、气氛美好的空间诞生於沙滩。

重塑日本风景

某一天，松本敏郎在企画调整课给我看了开发业者先前规画，各式各样度假村的开发计画。刚好时值政府制定了《度假村法》（《总合保养地域整备法》1987），这个町的沙滩正好是这部法律的绝佳标的。各家开发业者所描绘的大型鸟瞰图约有五至六种，不管哪一个都是类似计画，度假村旅馆、自行车道、高尔夫球场、鲸鱼形游泳池，全被美美地描绘在蓝图里。

不是靠着町自己本身想法打造出来，而是由业者描绘出的「这样的町不错吧！」，日本的町就是如此被制造出来。与「T恤飘啊飘」完全相反的事情正同时并行。正当泡沫经济的时代，不管做什麽都会得到「好啊，动手吧！」的回应；加上开发业者已把未来图描绘出来。有旅馆的话有自行车道的话有游泳池的话，这样很不错啊，是散发着如此氛围的时代。

这是「一定要做点什麽的度假村开发」与「什麽都不做的沙滩美术馆」两种极端价值的对决。

选择＋？选择－？在倾向＋比较强的潮流下，说实在，当时大方町的居民或议员们，并没有很痛快地接受我这个人。

两年後，泡沫经济崩盘。风开始静静舒服地吹到T恤上。这不是为了反对度假村开发而起的活动，但以结果论，回顾分析当时的情况，度假村与沙滩美术馆两种愿景，非常明确地是处於对峙关系。

重塑日本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