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歲以後的人生,就再也無法閃耀了嗎?《銀之夜》致庸庸碌碌的我們,一首溫柔的大人練習曲
撰文 角田光代(作者)三個少女學生時期便認識結交的好友,青春歲月如短暫絢爛的煙火,如今三十五歲的她們,卻各自在婚姻、家庭、情感的困境中浮沉....。
{本內容節錄自☞《銀之夜》,由皇冠文化提供,僅反映作者意見,不代表誠品立場;未經授權,請勿轉載;首圖來源:Netflix《我的出走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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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我們」是過去的燦爛回憶,是「此刻的我們」的空虛與失去。
「什麼什麼?妳們在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麻友美上半身探到了桌上,視線急急地在兩人之間來回移動。麻友美總是這樣,千鶴心想,自己和伊都子無論何時都不會說出真心話,總是在外圍繞來繞去,只有麻友美什麼事都會說出來。我今天也和她們老實說了吧,說那個和年輕女孩談戀愛的胖老公的事,千鶴喝乾了第二杯啤酒,擦著笑過頭而流下的眼淚,一瞬間這麼想。
「所以呢?在妳說的那個學院裡要做哪些事?」伊都子努力平復笑意問道。
「跳芭蕾、唱歌,也會指導演技,還有介紹學員去試鏡。」
「同樣都叫藝人也是有分很多種吧?像是模特兒啦,歌手啦,演員啦。」千鶴邊將菜分到麻友美的盤子裡邊問。
「什麼都可以。」因為她說得太過不在乎了,千鶴和伊都子再次面面相覷。「哎呀,畢竟她還那麼小,怎麼會知道她有什麼才能呢!」
麻友美將餐巾鋪在腿上,同時用「怎麼連這種事都不懂呢?」的表情說道。
料理一道一道送來,三人分頭分菜,忙碌地傳遞著小盤子。千鶴偷偷瞥了一眼在空玻璃杯裡自己倒入紹興酒的伊都子。
「話說回來,怎麼樣啊?妳剛說哪裡?嗯──摩洛哥。」麻友美像是剛想起來一樣探出身子問道。
「很開心呀。」伊都子的回答還是一樣簡短。
「妳在那邊交到男朋友了嗎?」
伊都子的簡短回答中或許帶有某些不想說的事,所以千鶴不再問下去,然而麻友美與千鶴完全相反,她會毫無顧忌地追問。
「是有交情還不錯的人,不過男朋友的話,沒有。」
伊都子看著千鶴微笑。
「這樣的話,那三個月妳都在做什麼?在當地採訪報導嗎?就是,之前不是有妳寫的甜點特輯嗎?類似那個的摩洛哥版嗎?」
麻友美忙碌地一邊動著筷子,一邊繼續提問。千鶴察覺自己其實是樂見於麻友美的提問,畢竟伊都子究竟在做什麼,千鶴到現在還是完全不明白。
從四年制的大學畢業之後,伊都子便不曾就業過,而是在身為翻譯家的母親的事務所擔任秘書,或是在大學時代的朋友開設的進口雜貨店幫忙,然後不知道經歷什麼樣的過程之後,開始從事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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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次在雜誌上看見伊都子的名字,不同於千鶴擔任插畫的雜誌,那是更華麗的女性雜誌,就在千鶴以為伊都子要專注於這個職業時,年過三十又突然讀起了兩年制的攝影專業學校,專業學校畢業之後,就開始像這次一樣經常到國外去。
記得摩洛哥的上一次是去東歐,再上一次則是愛爾蘭,但感覺並不像雜誌社委託的工作。伊都子現在的職稱是作家還是攝影師,千鶴完全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只有伊都子擁有這樣東做一點西做一點的餘裕,無論是時間上的,經濟上的,或是心靈上的。
「是有幾件別人委託的工作啦,像是沙漠的照片,或是西班牙酒館的樣貌等等。」
「哼嗯~」
和千鶴「再問深入一點啊!」的心願截然相反,麻友美沒什麼興趣地應和了聲,將小盤子上的蝦子放入口中,「好好吃喔!」她像孩子般雙手放在胸前合掌大叫。
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變成如同往常的近況報告會,說是這麼說,話最多的人還是麻友美,無農藥的宅配蔬菜啦,健康檢查發現老公的三酸甘油酯太高啦,露娜學會說這種話了啦,幼稚園裡比較要好的媽媽朋友們的狀況啦,因為她毫不做作也不加以修飾地說出來,所以千鶴總是覺得好像經歷了其實根本沒有體驗過的媽媽主婦生活。
當然麻友美也會問千鶴很直接的問題(妳和老公處得好嗎?會去哪裡吃飯?畫畫的工作怎麼樣了?),但千鶴和伊都子一樣,只會用簡單的回答巧妙帶過,想必伊都子也認為自己「不知道在做什麼」吧,千鶴想。
店員在送過來的鍋巴上淋上芡汁,三人聽著滋滋作響的美妙聲音發出熱鬧的歡快聲,彼此說完感想後動起筷子,看來今天可以不必聽麻友美說她老是掛在嘴邊的那些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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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千鶴這麼想時,麻友美雖仍埋頭在盤子中,但還是緩緩地冒出三人聚會時她必定會說的那句話。
「我們人生的巔峰,果然是十幾歲後半那時候吧。」
千鶴感到隱約的不耐煩,假裝沒聽到繼續吃著鍋巴,似乎是喝太多紹興酒了,覺得全身軟綿綿的,默默喝著紹興酒的伊都子一定也是對麻友美的這番話感到厭煩了,千鶴這麼想。
兩人都沒有回應,麻友美應該就會停止這個話題了吧,然而她卻反而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不是說露娜開始去學院上課嗎?參加學院的那些孩子的媽媽,和幼稚園的媽媽們一樣,每個都比我還要年輕很多,也難怪她們不認識我,這也沒什麼,但老實說我還是有些失望,不過呢,學院的經紀人倒是還記得很清楚喔,那時的我們。」
「都已經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了,不要老是掛在嘴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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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都子輕聲笑著說,但麻友美仍不停止。
「還沒超過二十年呢!啊~在邁入四十歲之前,有沒有機會再一次沐浴在燈光之下呢?不,就算不是沐浴在燈光之下也沒關係,該怎麼說呢,希望可以打從心底感受到充實感或是成就感之類的東西。」
「妳的生活這麼無聊嗎?」千鶴揶揄似地說。
「不是無聊,只是有一種坐在救生圈上漂在海中的感覺,不管發生什麼事,再怎麼想積極克服或是想改變方向,都還是只能隨著救生圈漂流,類似這種感覺的生活,可是人就是會想靠著自己的雙手奮力游游看不是嗎?」
「欸,麻友美,妳還有時間嗎?已經快要兩點了喔。」
伊都子這麼說,麻友美忽然看向手錶。
「糟糕,謝謝妳告訴我。」
麻友美放下筷子,用紙巾擦拭嘴角,拿出小粉盒快速檢視臉上後站起身,她抓起放在桌角的帳單。
「我會先付清,下次換妳們其中一人請客喔,之後再聯絡,見到妳們很開心。」
她滿臉笑容地說完,和來時一樣匆匆忙忙地離開包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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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迅速地靜了下來,從隔壁包廂傳來微弱的笑聲。每一盤都各剩一點的菜餚,沾上了茶色污漬的桌巾,與剛才的位置有了微妙改變的陽光,就在千鶴看著這些時──
「她還真是沒變呢,麻友美。」伊都子這麼說完,兩人相視而笑。
「我們也回家吧。」千鶴才說完,
「吶,如果妳有時間,要不要喝杯咖啡再走?我還想喝酒,但這麼早賣酒的店都還沒開。」伊都子少見地自己提出邀約。
「那妳要不要來我家?要喝酒的話乾脆來我家。」
總覺得有些開心的千鶴回道,她感覺還有話想和伊都子說,即使伊都子會閃避直搗核心的問題,即使自己大概也不會說出其實很想說出來的話。
「咦?可以嗎?好開心喔,但妳不是有工作嗎?」
「總覺得我也想喝一杯了,欸,來嘛!」
「從這裡過去妳家的話,會經過新宿吧?要不要在伊勢丹買好喝的紅酒過去?」
「那晚餐也在我家吃吧,我會從百貨公司樓下買些好料的。」
「好料的。」伊都子聳聳肩笑了,「好像很久沒聽過好料的這個詞了。」
▌一首溫柔的大人練習曲
原地漂流的人生,或幾度被淹沒,我們總是試圖在這黯淡無光的生活抓住些什麼,然而就算把日子的空洞填滿,也感覺不到幸福。
過了二十歲後,還能夠該依著什麼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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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作者──角田光代
1967年出生於神奈川縣,1990年以《尋找幸福的遊戲》抱走海燕新人文學賞而出道,憑藉《假寐之夜的UFO》獲得野間文藝新人賞、《空中庭園》獲得婦人公論文藝賞、《對岸的她》獲得直木賞、《第八日的蟬》獲得中央公論文藝賞、☞《紙之月》獲得柴田鍊三郎賞等,著作、獲獎作品無數。近年挑戰《源氏物語》的完全新譯版,開拓古典的新世界。
譯者──林佩玟
譯者,精進中的素人舞者,自我教育者。譯有《無限的i》、☞《踮踮腳,變年輕!奧運強化教練教你3秒告別疼痛、駝背,立刻年輕10歲!》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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