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演戲成魔,便是嫁為人婦,《女二》做為女演員的結局,還能是什麼?——專訪第二十三屆台北文學獎年金得主鄧九雲
撰文 提案編輯室從二十歲模特兒試鏡到踏入四字頭,二十年的時間, 表演經驗涵蓋影像、劇場, 擁有演員與編導身分,作為創作者,認為自己處於被動存在,是念頭主動找上她,要將這些年的所見所聞所親身體驗的,醞釀成一部作品。
既是創作者與念頭的相遇,更有自己立下的挑戰在,「我從來沒有寫過長篇小說,但是我知道我一定會寫。」九雲說著對一位小說家的期待,也在一開始就意識到《女二》必定得是長篇小說。
從過往短篇小說、散文、書評的經驗累積, 早已熟悉每章節的字數掌握在二到三千字是自己習慣且舒服的,而透過章節的安排進而保有讀者的「懸念」,則是需要多花心力思量,九雲也以觀看影視的方式描述:「就像看影集,每次的切口很重要,在進廣告的時候,要讓觀眾覺得想要快轉廣告。」不只要有懸念,更要讓這部作品的用意能夠被好好讀到,「《女二》有一個很大的企圖,是關於表演藝術。裡面有非常多演員的訓練,演員不只在課堂或練習,其實連在生活中都是訓練。」並且堅信要將這份企圖心用一個通俗的故事包裝。
《女二》的主角黃澄,在家中排行老二,因神似日本女星而意外開啟演藝事業,從替身演員當起,黃澄總在等一個位置,「她生命中都在演配角。演戲的時候, 無論是再小的角色我們都要幫他們創造個人的傳記歷史。即使他在這故事是配角,也會有他是主角的故事。黃澄也是。」舞台上、鏡頭前,觀眾看黃澄是一位配角,而她作為女人的人生劇本,何其精采,追求表演的堅持,情感的抉擇,面對原生家庭的關係。
視角拉遠,故事總有主角與配角之分,黃澄等待舞台有自己的位置,在家中也意識到順序,黃茜是女一。爸爸的缺席,媽媽的存在感若有似無,黃茜是姊姊同時也肩負照顧者,姊妹關係的設定,九雲說,是未健全家庭常見的情況,姊姊頂替媽媽的角色,成為照顧者,即使成年後,被照顧的一方依舊習慣以姊姊為參考,而黃茜對妹妹黃澄的愛,除了照顧她,還要讓她追求人生,不受家庭關係所擾。
「有一天,我看到一個真人故事,關於一位失去太太的男人,中年後娶了自己的小姨子。」書的後記,提到動筆寫《女二》之前,因著這個故事,先決定了結局,而回憶當初:「我會對這故事有興趣,是因為一直在探索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情感。血緣的親疏遠近真的會影響我們的愛嗎?順位這件事有太多象徵,而黃澄正用自己的一生去經驗這一切。」
故事離得太近, 召喚出未曾預料的難受
男人與小姨子在一起的結局,最終被推翻,推翻的背後是出自心中的提問:「女演員的結局究竟是什麼?」九雲說, 寫《女二》時,幾乎翻遍所有關於演員的文學作品,加上現實的例子,發現不外乎兩種,一是成魔不老去,一是嫁為人婦。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不無聊的可能。「一個女演員的好結局和壞結局,到底是什麼?這也是我對工作的反思。」
決定黃澄的結局,不僅是提問,也將身為女演員在表演藝術所曾經歷的,化作《女二》的養分來源。九雲在五個月內密集、瘋狂地寫,於身體、於心靈都曾感到難受,身體產生的痛苦,是手發炎受傷;心靈感到痛苦,九雲形容「是極度飽和又恐怖的狀態」。演戲會保留百分之十的理性,因為下台後還有要完成的事,而寫小說,會完全陷在狀態裡,想的事情自然而然就寫出來了:「我好像寫了一個《女二》試著重新去做一些決定,經歷了新的結果。」再次回憶無法改變的過去,除了感受起了變化,困難也隨之出現,尤其故事離自己很近的時候。
寫作的碰壁發生在與自身連結深的地方。對人的關係有著探索的欲望在,因而研究心理治療方法「家族排列」,回應黃澄家族成員的位置,反覆重寫、梳理的次數之多;於表演藝術的反思,藉由黃澄參加中國實境秀,與男演員即興作為整理,一來一往的對話,還有主持人陪襯的提問,這段即興的安排,映照九雲的動機,「那一段,完完全全是在整理我對表演藝術的感受,但是不能將作者放太過前面,我必須把演員對於表演藝術最好的想像放在那裡面,同時又不能流於論述。」仔細著墨、多次來回調改,要讓讀者慢慢逼近想法的核心。
演員與作者身分的拿捏,也察覺更多的自己。「我有一個弱點, 是不太會寫惡意的人」,原本打算讓男演員再惡一點的九雲,隨後也舉例《美麗的世界,你在哪裡》的莎莉.魯尼,是她認為很會寫惡意的作者, 而作者本身也是犀利的人。「惡意」的定義,九雲說是「傷害跟自己毫無利害關係的人」,黃澄遇到看似心機重的女演員、玩弄感情的王導,其實人都不壞,他們只是想滿足自己,黃澄也是。
即使九雲自謙著寫作的弱點,然而作為讀者,在閱讀這部長篇小說時,卻更能享受她的文字給人得以細細琢磨的新奇,特別在於「畫面感的描述」,九雲也分享:「我寫畫面的方式,是寫相對位置跟人的姿態。比如現在會議室中的我們,每個人專注的事情、狀態都不一樣,而我喜歡描述這部分,會讓讀者快速進入環境,立刻感覺到關係的張力。」書中透過黃澄的位置,點出一場戲、一場表演,不只有演員,還有其他能掌握演員的人,在觀眾看不見的地方。
五年不夠, 要二十年才能釀出來
「如果我不是演員,我絕對寫不出這本書。」讀《女二》印象深刻之處,在於演員心路歷程的轉變,黃澄對表演的渴望來自恐懼——點出等待是作為演員不得不的宿命,點出演員處在權力結構之中,不時感受到不舒服卻也無從處理,種種深刻地剖析,揭開表演藝術看似美好的一面;九雲坦言,光是擁有表演的經驗還不足以構成《女二》的寫作條件,「如果我只做了五年的表演,也寫不出來,我是一個做表演二十年的演員,而且是在台灣,所以時空地點跟人物都符合。」
一切的發生要有天時地利人和,寫到黃澄的四十歲,說自己已盡了全力的九雲,從未期望得到文學獎年金,只單純想著要將故事寫出來。九雲也預告著今年的自己,從《女二》出發,將和攝影師汪正翔合作,以展覽探討權力關係,後續也規劃一系列節目記錄過往的訪談、講座。在一年初始的春天時刻,九雲跨界創作的能量絲毫不減,更讓人期待嘗試過長篇小說之後的她。
鄧九雲
政治大學廣告學系與韓文雙學士,英國東15表演碩士。演員、作家、編導,影像與劇場表演遍及台港中。出版多本短篇小說與散文集:《女兒房》、《最初看似新奇的東西》、《暫時無法安放的》、《用走的去跳舞》、《我的演員日記》,長篇小說《女二》獲得第23屆台北文學獎年金獎助計畫。
「戲最怕拖,感情也是。她想,全力以赴的唯一方式,就是讓自己沒有後路。」——《女二》鄧九雲,三采文化
迷誠品Pocast》》》》
關於《提案on the desk》
一本聚合日常閱讀與風格採買的書店誌,紙本刊物每月1日準時於全台誠品書店免費發刊。每期封面故事討論一個讀者關心的生活與消費的議題,推薦給讀者從中外文書籍、雜誌、影音或食品文具等多元商品。
☞線上閱讀《提案on the desk》
☞《誠品書店eslite bookstore》粉絲專頁
Current Issue_書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