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誠品閱讀職人大賞 年度新人作品連載Ⅲ】「書櫃故事,與媽媽一起(下)」
撰文 洪愛珠洪愛珠
臺北養成,倫敦藝術大學畢。平面設計工作者,工餘從事寫作,著有散文集《老派少女購物路線》多及家庭餐桌、庶民吃食與人景。囊括2021臺灣文學金典獎、2021Openbook年度中文創作、誠品職人大賞三大獎項等。
我抵達二〇〇六年的誠品台大店。這天中午, 媽媽看見午間新聞的訊息,書店要出售一批舊書櫃,鼓勵我來一趟。
遊戲規則是這樣,每座書櫃上貼有代碼, 取下代碼條,到櫃檯登記買單,便是得標。
我抵達,一樓所有書櫃,皆貼上已售出的紙條,心裡半涼,走入地下層,也幾乎全數售出。
幾乎要放棄了,在地下室繞圈子,才發現角落尚有三兩貼著代碼的書櫃被樑柱擋著。
代碼在書櫃頂端,即原來分類牌的位置。我的身高搆不著,和一旁正在調整書籍的店員借用梯椅。大概見我有點慌,店員後來也加入找書櫃的行列。他提著梯椅陪我在整個樓面裡繞,找到了也一起開心,忙著將紙條取下來。
最後手裡握有三座書櫃的代碼條去買單,就是倒數的幾座。價格廉宜,至多打平運費。打電話回報(是的,二〇〇六年仍要以電話,而非拍照傳訊),話筒彼端的媽媽,發出球賽勝利時的歡呼。
書櫃等特賣結束,卸下一身書,才運送到買家府上,重新背起一身書。九十座大書櫃分批運送,費時一個月。送貨當天,來人除了兩位搬運師傅,還有一位穿條紋白襯衫,細邊眼鏡,貌極溫和的中年書生,是書店的人。
「妹妹妳好幸運喔,這批是以前仁愛店的書櫃。仁愛店妳見過麼?啊,看妳年紀,當時可能還太小。「語速緩慢而動情。一九八九年誠品仁愛店創立,這批書櫃當時十七歲,今已卅三。
老家是無電梯透天厝。書架搬上二樓,需經過狹窄樓梯間。奇怪在店鋪時不察覺,但兩米四的書櫃立在面前,山壁般高碩,才煩惱起搬運定位的事。
三座書櫃尺寸不一,最寬的一座一米二十, 進不了樓梯間,停在一樓客廳。另外兩座書櫃,由兩位師傅合力,一人作為支點,另一人在梯間微妙地尋找角度,才順利上樓。最險時,縫隙僅兩公分。師傅盯著書櫃上的書籍分類牌,分別印著「恐怖小說」和「留學考試」,擠眉弄眼地開玩笑:「哎呦,這個恐怖小說,真正有夠恐怖!」
書架落定,才發現房間這兩座書櫃雖然高度相同,但側面深度不一。燈箱內的燈座也壞了。但兩座大書櫃挨在一起,就像房裡有一座小書店。
此時書架無書,得以觀察其細部和設計心思。
書櫃是全實木,紮實,層架全部擺滿書籍,三十年來也絲毫不彎。這批誠品最早的書架,老讀者或許記得,上窄下寬,在略低於腰際的位置,留出一面平台,通常用來展示新書,燈箱裡的光線,會照亮平台上的書籍。
書櫃內側,鑽了一排細孔,鎖銅珠,用以固定層板。銅珠易位,層板就能挪移,且總是吻合市面流通書籍的幾個經濟開本,空隙都沒白費。這確實是來自書店的書櫃,一切設定,皆是為書。
母後,我從老家搬出來獨居。公寓簡單裝修,不置大型傢俱。唯獨將誠品書櫃移至新家。木工師傅再次將書櫃從老家載出來,打磨補漆上油。拆去脆化的「恐怖小說」的分類珍珠板。在書櫃頂端的燈箱內,重新安裝現代LED燈座,通電點亮,一室煥然。
往返老家搬書,逐漸填滿書架。在可以平視的層架位置,放上我媽的照片;結婚遷居,書櫃也全部搬到新家。自己出版了第一本書,在上頭放滿一排,以茲紀念。這批書櫃是我與媽媽的共同決定,陪伴我輾轉多處, 隨我定居。它們平靜,智慧,聖靈充滿。見它就心靜,遇事總諮詢。書架是我家的神龕,謝謝它的陪伴。
【誠品閱讀職人大賞年度新人——洪愛珠】獲獎代表作
《老派少女購物路線》
作者│洪愛珠
出版│遠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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