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專欄 2023年7月25日

當我揹起氣瓶，在海下遇見異己——栗光　

撰文張慧慧．圖片提供｜栗光

剛結束潮間帶週末微旅行的栗光，從水深及膝的海岸走回陸地，帶回一身痠痛，還有相簿裡幾百張的海洋朋友。

世界很大，得用手去指，「你看！昨天一去就找到一隻躄魚，運氣非常好！」「你看！很瘋狂，藍紋章魚、海蛇！」「你看！泡螺頭上那小小的眼點，很美吧！」談起並非初訪的福隆附近潮間帶，栗光依然興奮如話癆，「還有這個！貓瓦西海蛞蝓。」她比劃著未及指甲大小的橘色小生物旁的橘色小米粒，「這是牠的卵。清楚牠們的生活環境，就有比較高的機率可以找到牠。」

栗光為文字創作者，自述「一邊寫字一邊潛水」，潛水資歷已逾十年，著有《潛水時不要講話》、《再潛一支氣瓶就好》等書，亦主持臉書粉絲頁「藤壺之志」，經常發布海洋生物的攝影作品和相關訊息。

為牠們前往最近的遠方

要認識海洋動物，得先了解牠們生活的地方，那得親身體驗，所以栗光揹起氣瓶，走得比潮間帶更遠，潛進海平面下，學習有別於陸上的種種陌生規則。

栗光說，每一支氣瓶，都是一個課題，不只讓她看見差異，也迎來接納的可能。但一切的開始，只是「誤打誤撞」。起先是童年時因氣喘被父母拎去泳池、海水浴場游泳；接著是東華大學大四選修體育課，「上了課，不如就去考個執照；有了執照，去了離島就會想用一下，找機會見縫插針去潛水。」那是穿過一道一道旋轉門，生活中理所當然的選擇。

這些理所當然，讓她花了十多年，一次又一次地潛入水中，將對許多人來說是「最近的遠方」的海洋，先後寫成《潛水時不要講話》、《再潛一支氣瓶就好》，其中不只有面對未知異域的驚奇、猶疑與徬徨，也有自然知識援引、動物倫理思辨、人我關係的反思。她坦承：「我不真的喜歡潛水，我只是喜歡海洋生物。」

因為喜歡海洋生物，讓她珍惜跟每個生命的相遇，嘗試釐清跨物種的相處之道。以生態探索來說，她提到過去導覽員習慣戳河豚，使其受驚鼓脹以便遊客欣賞，但此舉亦耗損河豚的生命能量，「河豚的鼓脹，得花五小時來償還氧債。」她設身處地自嘲：「生氣是很耗能的事，我有時候還要氣兩三天！知道這些事，就覺得不需要一定要看牠這樣。」

又或者以掌心包覆、晃動拳擊蟹，讓牠暫時暈眩止步，「有個潛水教練曾跟我說，他有一回，搖了搖拳擊蟹，才剛放下來，就被太平洋擬鱸一口吃掉了。當時，我眛著良心說：『太平洋擬鱸會感謝你的。』但他說：『拳擊蟹不會』」教練的回應，也讓她進一步思考，作為人類這種生物，和海洋生物同處一個空間，做到什麼程度是可以被接受的？種種的曖昧與模糊，也讓栗光保有反思他者與自我關係的彈性空間。

在生活和書寫中擬仿海下經驗

他者不僅限於海洋動物，也包含陸上親人與鄰人。

她在《再潛一支氣瓶就好》寫外婆〈譚小姐〉，許多讀者以為祖孫倆感情緊密，但面對百歲但仍帶有少女嬌氣的外婆，栗光曾是怨懟與不解，「但就像觀察陌生的海洋生物，我發現她本來就是她自己，她沒有義務要成為溫暖的長輩，我也不用是無上限付出的孝子。突然間，我比較能接受我們的關係。」或在〈海中的土匪、洋蔥與我〉中，寫同行的潛水員土匪姊，總是拿探棒戳海下生物，但也有照顧同行旅伴的細膩，還跟自己同病相憐暈船，她笑：「突然覺得彼此有共通點。」

栗光搜集這些在海平面上下，異己、異域的細瑣物事，讓日子堆疊、印證，「不知不覺就燃起創作那把火。」而以散文寫下所思所感，也是「不知不覺」、「自然而然」，她以最初學習潛水，身體自然以蛙踢與自由踢前進相比擬。

直到幾年前，她才開始對其他踢水方式感到好奇，不同的身體移動方式，同時開展她對文體的想像，在今年二月號《雄獅文藝》「疑問集」單元中，她首度以短篇小說〈共振〉回應作家／演員鄧九雲的提問。「寫完，好快樂喔！像學會了倒退踢」，倒退踢讓潛水員退出一個區域時，不易揚沙或因迴轉而破壞環境，她笑：「對我來說是新世界！」

保留下潛的口感，是重要的

她以台灣街頭巷尾都有的豆花比擬，「我喜歡豆花，但在台灣一定也有對豆花很陌生的人，他可能會嘗試，會愛上，但也可能不會。但當我吃了很喜歡的豆花，我會很想跟朋友分享，會不辭辛苦從很遠的地方買給朋友，希望他也可以吃到很好吃的豆花。」豆花狂熱飯小聲碎唸：「雖然買回去可能會碎掉，你知道，那一塊的口感很重要。」

在文字中要求自己盡可能誠實保留下潛所知覺到的「那一塊的口感」，栗光曾憂慮自己寫得不夠快、不夠多，就是為了傳達給更多讀者。但如今，她發覺真正要說話的對象是自己，「最終，這些東西都是回到自己身上。我會期待讀者重視一些議題，但我真正能影響的也只有自己。」於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揹起氣瓶出發，成為她想看到的改變，透過文字釐清、縫補與之相遇的生命間的關係，「線穿出去，最終仍要回過來。」

《所羅門王的指環：與蟲魚鳥獸親密對話》
作者｜康拉德．勞倫茲
出版｜遠見天下
我高中畢業不久才讀到這本書，發現世界上存在這一類的書。雖然我每次遇到這問題都提起它，好像了無新意，但對我來說，真的是很大的指標！這是我的「那一類書」的第一本，我好喜歡，此後才看了很多科普書，有時還得提醒自己得多看其他類型的書。

《就算牠沒有臉：在人類世思考動物倫理與生命教育的十二道難題》
作者｜黃宗慧、黃宗潔
出版｜麥田
這本書由一直關注動物與人類關係的黃宗慧、黃宗潔共同書寫。兩位老師談各種動物議題給我很大的啟發，讓我重新思索生活中的各種兩難，比如喜歡動物，不喜歡蟑螂可以嗎？貓碗裡有螞蟻時，我可以處決牠們嗎？等。

《全世界最感人的生物學：用力的活，燦爛的死》
作者｜稻垣榮洋
出版｜圓神
這本敘述口吻稍微有點濫情，卻令人印象深刻。讀完蚊子那章後，看到蚊子腦中都會閃過：牠的口器包覆六支針，除了兩支如刀要劃開我的肌膚，還有兩支把肌膚固定在張開狀態，一支注射麻醉並防止血液凝固，一支要吸。然後，牠是母蚊子，等等就要去生更多蚊子來咬我……一邊讚嘆，一邊揮舞電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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