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疑惑焦虑时代，善用《悲欣交集》的力量，开创温暖光明的人生！

曾经美好的童年

我有个很早的记忆：四岁，在幼儿园的午後，我坐在椭圆形桌子边，无忧无虑地着色，亮亮的太阳涂上黄色，下面的草地填上绿色，中间就是蓝蓝的天。我抬头看，妈妈来了，站教室後面，等着要接我回家。她的笑容充满爱和无限的耐心，我满心欢喜。

我童年的妈妈都是这个样子：准备好一盘巧克力冰淇淋等我放学，开心地和我聊着小学生活。哥哥姐姐年纪比我大很多，爸爸长时间工作。我很爱他们，可是妈妈就是我的全部。世界上还有其他更慈爱、更美好的妈妈吗？不可能。

我才三岁，妈妈就教我阅读和写字，我把桌下的地板当作我个人工作室，缩着身子在装订成册的格线纸上写我的剧本、编故事。

当时的我们都不知道写作会让母女两人的关系破裂。我也不知道妈妈真实的复杂个性。

妈妈是独生女，妈妈从小就看见自己的母亲长年卧病在床。生长环境悲惨的情绪，成了我妈妈的一部分，後来几乎成了她的全部，恐惧和无价值感将她吞噬。我还小的时候，逛超市时我只是离开了几步，妈妈就会惊慌失措；她不准我参与很一般的儿童活动——爬树、骑马——因为觉得太危险了。

我年轻的时候，我们母女对立在宗教鸿沟的两岸。妈妈用正统犹太教的方式养育我——安息日不能开车、不能看电视、不能用手机、不能吃麦当劳。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在安息日早上偷偷摸摸用静音看卡通，也还记得第一次尝到猪肉培根的滋味——不符合犹太饮食戒律，可是实在是太美味。

不过，我和妈妈真正的冲突是发生在我高中的时候。小时候只是小小的限制，这时变成了严格不让的贞洁守则：不能穿有暗示意味的衣服，不能单独和男生相处。甚至连剪头发妈妈都要跟去，假如设计师把她的天使宝贝剪得太煽情，妈妈就会教训设计师。

我这艘船彷佛困在妈妈的港湾，如果听妈妈的话，海浪会轻柔地拍打，船也轻轻摇晃。如果偏离轨道，如暴风般的盛怒会将我们两个都击碎。

以一九八〇年代的美国标准来说，我算是有礼、负责，甚至有点拘谨。问题是我老是犯规——穿错衣服、交错朋友、跑错趴——然後就得面对惊慌失措、充满敌意的指责，爆怒一阵又一阵，眼泪排山倒海。在那些无尽无声的日子里，我觉得灵魂里的爱好像都被抽乾了。我的肠胃翻腾，吃不下饭。可是减轻的体重都不及情绪上的饥饿——还有我惹妈妈伤心的罪恶感。

我朋友都很困惑，不懂怎麽会冲突成这样，他们也不能理解为什麽我反应这麽剧烈。在他们眼中，我大概是学校最守规矩、成绩最好的女孩，我不抽菸不碰毒品，妈妈还要要求什麽呢？他们不明白我家的规矩和别人家不一样，踩线代表的不是青春期犯个错，那可是会摧毁妈妈脆弱的精神状态。只要我选择做对的事，我最爱的妈妈就不会不高兴了。我也不会不高兴了。

於是我幻想着逃走——离开妈妈去上大学，拥有自由。

高三那年的四月十五日，我们母女俩放下歧见，一起等待重要的大学入学通知。信寄到家里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可是妈妈满脸发光，拿着大大的厚信封到我房里，上面印着普林斯顿大学的徽章。

普林斯顿大学都和我童年的家完全相反，这里的学生家里坐拥地产，总是无忧无虑。校园里看到的同学体态优美，这是我以前非常不熟悉的景象。美中不足就是：宿舍电话是我无法逃离妈妈的连结。一开始电话响的时候，只觉得有些突兀，她想知道我在大学开不开心，我有没有遵守规范，讲的当然就是婚前守贞。她觉得我一定会搞大肚子，败坏家门，毕业前就会染爱滋病死掉。

她愈来愈心慌，如果说高中时期我们母女是在分分合合中度过，那麽现在就是我童年的妈妈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记仇的女人，天天打电话，控告我不检点的行为，放假回家时，会在我房门口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威胁说如果我不「放聪明点」，就要把我从普林斯顿大学拉回家。当时我害怕极了，倒不是说担心会失去长春藤学位，而是担心未来还要继续活在妈妈的监控之中。

如果那时候她被卡车撞倒或是得了急性不治之症，我会三分解脱七分仓皇。於是，我在日记里承认了这样不齿的愿望，写了满满的一本又一本。总之，现实世界里无法告诉妈妈的所有事情，我全都写了下来，因为告诉她无异於是情绪上的弑母。我的大一生涯，就是这样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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