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女孩Kit:「在帳篷裡那無數的夜晚,每一晚疲憊地昏睡,但每一天醒來舒張著四肢,就像是擁有初生的身體。」——《提案》9月號「山裡聚樂」
撰文 山女孩Kit「但往主教城的GPX我們根本沒有下載啊!看起來是要翻越一座山,誰知道那座山是什麼樣子,為什麼我們要冒險走不知道的路?」慶有點激動。那是在約翰.繆爾步道上的第六天,不熟悉雪地健行的我們每日拖慢速度,離預定的補給點至少四天,看來勢必要撤退了。撤退回補給點有兩個選擇,一處是我們前天剛經過的Vermillion Valley Resort,一處是往前越過Bishop Pass的主教城。
我們四個人坐在一棵巨大的冷杉下,樹圍比三個成人雙手圍圈還要寬。我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為當慶行使緘默權當作抗議時,其餘三個人正手拉手,把臉貼在樹幹上,想測量這棵樹有多大。我還記得臉頰貼著粗糙的樹皮,鼻息嗅著古老的森林與泥土的氣味,突然想起住在基隆的外婆,在端午節當天拎著剛包好的粽子,費力爬上我家三樓滿身大汗的模樣。她的身上混著一點海的鹹味,麻竹葉清香,糯米甜潤的氣息,那是類似安心但不全然是鄉愁的味道。
「沒有要少數服從多數,如果妳覺得不安,想要走熟悉的路,回到看過的補給點,那也沒有關係。只是這次出發,我們本來就走在我們從未知道的路上,每一座山都將是新的山。」我盡量樂觀,用堅定的口吻說:「慶,撤退不是只能走回原點,有的時候,它是代表一條新的路。」
兩天後,抵達Bishop Pass山腳下,第九天一早走完Bishop Pass Trail後,就可以進主教城。那天中午過後紮營在粉紅色金光的湖面旁,在溫暖的湖水中搓洗背包裡僅有的另一套衣服,希望至少進城前能乾淨體面點。
只搭起內帳,光著腳半臥在帳篷前曬太陽。我們一邊看著夕陽,一邊聊著麻辣火鍋、韓國燒肉、台南牛肉湯與巷口那家早餐店。食物早已經吃完,只剩熱水,但我們乾杯就飲,當成是冰涼灌頂的台灣啤酒, 或甜蜜襲人的珍珠奶茶。我從背包的深處挖出半條口香糖,大家用舌頭努力擠出最後一絲甜味,把它嚼到白而無味,睡覺前才依依不捨地把口香糖吐出來。
我懷著一頭飢餓的野獸鑽進睡袋,深夜小獸在肚子裡翻滾作鬧,原來,還真的有餓到睡不著的這天啊!戴上毛帽拉開帳篷,發現慶裹著睡袋, 正坐在湖邊看星空, 這八天總是早早就寢,凌晨四點起床撤營,這樣無垠的星夜倒是從未見過。我蹭在慶的身邊,她親親熱熱地用睡袋包住我,我們邊抖邊讚嘆,靜止的湖面也有一場星空。
過了一會兒,慶說:「謝謝妳最後不是投票決定耶!這讓我覺得自己很重要,並不是可被忽略的少數,如果我前進,那是我自己選擇的前進。」她接著說:「雖然現在真的好餓喔!」
兩人一起爆笑,為我們願意挨餓兩天而驕傲。不論怎麼樣,有終點的探險,就不是冒險,就算是意料之外的路程,也不會白走,因為如果不是這樣,我們永遠不會在Bishop Pass望著滿天星斗,一路看到橘紅金紫的朝霞萬變,太陽從約翰.繆爾步道的方向緩緩升起,金色的光芒照映著彼此,緊緊靠著對方的側臉。
我經常想起在山之間, 在帳篷裡那無數的夜晚,每一晚疲憊地昏睡,但每一天醒來舒張著四肢,就像是擁有初生的身體。生活理當就該如此純粹:吃飯、走路、睡覺,在生命的夾頁裡儲存光的溫度,天開雲影,林間隙蔭之間,夾雜著一點刺激、新奇與鼓動。
原來這樣,才能不枉青春。
山女孩Kit
登山者、寫字的人,以清新溫暖的風格,深度探索台灣女孩戶外徒步的可變性。山岳經歷除了台灣百岳與長途步道,亦有美國JMT步道、尼泊爾步道、日本百名山、韓國等世界各地。將在之上山下的生活出版,散文作品著有《山之間》、《沒有名字的那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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