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Battle:奧運老化危機 VS 霹靂舞運動化
撰文 劉昌德(政大傳播學院教授)2024年巴黎奧運新增項目的霹靂舞(Breaking),以及上屆東京奧運新增的滑板(Skateboarding)、衝浪(Surfing)、與運動攀岩(Sport Climbing)等,都是IOC年輕化方針下的產物。
霹靂舞在當前年輕族群中,具有獨特的影響力。2018年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夏季青年奧運(Summer Youth Olympics),當時原本到場只想「沾醬油」待個15分鐘的IOC主席巴赫(Thomas Bach),被霹靂舞現場的熱烈氣氛「驚呆」,結果看完整場賽事。霹靂舞更吸引了社群媒體上青少年的眼球,瀏覽數超過五千萬,遠遠超過其他項目。兩年後,霹靂舞就被納入奧運的正式項目。
奧運霹靂舞比賽分為男子(B-boy)與女子(B-girl)兩組,各16人參賽進行一對一形式的「對戰」(battle)。比賽中選手要完成不同的動作組合,像是搖滾步(top rocks)、排腿(footwork)、定點(freezes)、大地板(power moves)等。
雖然有這些基本招數,在對戰中,頂尖舞者不能只是賣弄同樣套路,而必須跟著現場DJ播放的節奏即興發揮。原本是體操選手的美國霹靂舞者Sunny Choi強調,「霹靂舞是藝術和運動的結合。不像體操,完成某種難度的動作就會得到分數⋯⋯而(霹靂舞作為)藝術很難用數字量化」。
為了維持霹靂舞的草根藝術傳統,賽事評審必須根據幾個主要面向進行評分,包括「技術性」(technique)與「多樣性」(variety)的運動能力與肢體語言,「創造性」(creativity)與「獨特性」(personality)的創意與藝術表現,「表演感」(performance)與「音樂性」(musicality)的演繹與節奏體現等。
霹靂舞入奧的Battles
從街頭文化搖身成為奧運認證的新型態運動項目,其實同樣也是一場戰鬥。
對於固守傳統的體壇人士來說,納入霹靂舞這類青少年次文化,簡直離經叛道。自認「更像運動」的壁球,多年來爭取入奧而不得,對IOC於2020年納入「沒有清楚的得分與競賽規則、相對主觀」的霹靂舞,指責奧運的作法淪為「笑柄」。
因為單項運動入奧必須經過繁瑣的行政流程,IOC或許不敢信任相對鬆散的霹靂舞團體,因此交由「世界運動舞蹈總會」(World DanceSport Federation, 簡稱WDSF)負責申請。WDSF是以探戈、恰恰、華爾滋等為核心的組織,過去長期推動國標舞入奧,也獲得IOC認可為會員組織,但一直沒能將國標舞推進為奧運正式項目。或許是奧運「魔戒」太誘惑,即便在2018年前都沒有主辦過霹靂舞比賽,甚至還在官網與社群帳號上冠以「嘻哈舞」(hip-hop dance)的誤稱,WDSF仍決定向IOC提出霹靂舞入奧的申請書。
敢於「diss」的霹靂舞者,對WDSF的代表性不免嗤之以鼻。兼具B-boy與美國University of Illinois教職身份的Serouj Aprahamian,於2017年發起「WDSF離嘻哈遠一點」(Get the WDSF’s Hands off Hip-Hop)倡議,獲得兩千多名嘻哈社群參與者支持,向IOC遞交請願書。
嘻哈對上奧運的Battles
不過真正艱困的對戰並非「代表性」的議題,而是許多草根的B-boys與B-grils,打從心理難以認同霹靂舞是一種運動競賽。
霹靂舞所根基的嘻哈文化(Hip-hop),發源於1970年代紐約非裔與拉丁裔社區,是在派對中誕生的青少年次文化,玩樂性質遠大於競爭。即便有前述幾類可供辨認的「招式」,但是強調即興依然是Breaking的核心價值之一。
除了舞者之外,饒舌音樂(Rap)同樣是嘻哈的基礎。透過轉盤技巧播放音樂的DJ、創作歌詞與節奏的饒舌歌手MC,讓B-boys與B-girls隨著音樂隨興舞蹈,而形成少數族裔青少年派對中的次文化。因為處於黑幫林立的貧民區中,霹靂舞於1970年代演化出一對一、或多對多的舞蹈招式「對戰」(battle),反倒巧妙地提供幫派份子暴力相向之外的另一個出口。
1983年超級賣座的好萊塢電影《閃舞》(Flashdance),出現B-boy雙人組在街頭的一分多鐘表演,讓霹靂舞從紐約貧民區走向全球。隨著嘻哈文化大受歡迎,饒舌音樂與霹靂舞跟著進入大眾媒體視野,出現在麥當勞電視廣告、電視劇《天才老爹》(The Cosby Show)、及ABC的電視新聞報導中。
彷彿預告了40年後將納入奧運的未來,霹靂舞於1984洛杉磯奧運閉幕典禮中,短暫現身表演舞台。雖然此後就有經紀人想推動霹靂舞入奧,不過因為當時霹靂舞對戰最後可以是沒有輸家的雙方互相「尊敬」,所以還很難被視作「運動競賽」。
1990年代因為參與者愈來愈多,出現各種大舞台型態的對戰,例如1990年開始的「年度對戰」(the Battle of the Year, BOTY)。提神飲料業者紅牛(Red Bull)2004年開始舉辦全球性的Red Bull BC One競賽,宣稱足以「決定誰是霹靂舞的王中之王」。
霹靂舞還能有嘻哈嗎?
21世紀以來,霹靂舞愈來愈商品化與全球化,各項跨國或地區巡迴賽事與高額獎金,出現愈來愈多的專業或職業舞者。成為奧運正式項目,更是宣告霹靂舞進入更為「運動化」(sportification)階段,將會有更為清楚客觀的評分規則,必須競爭與計較最終輸贏,以及更為專業化的訓練等等。
但是,對於傳統的嘻哈文化參與者來說,脫離原本派對與分享等特質,而愈趨競爭性質的霹靂舞,看起來像是失去靈魂的「翻滾比賽」(flipping contest)。
垂老的奧運,急切渴望霹靂舞的青春年華。加入這場Battle的B-boys與B-girls,奧運將帶來更多的關注與贊助;但成為正式運動項目的代價,則是交出曾經擁有的派對歡樂與自由。
劉昌德──PROFILE
從大學新聞系的動腦工作,到電視台從事管理與勞動。喜歡媒體內容的創意,熱愛運動賽事的活力,希望能持續公共領域倡議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