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麗群:「不管幾歲的張愛玲,應該都會喜歡被窩。」——當代才女致敬書寫 #2〈被窩〉
撰文 黃麗群.編輯|提案編輯室因為抄草稿而丟失睡眠的張愛玲,在雨夜被窩裡轉輾反側,思索起「被窩」在中、西和日本如何被使用、處置,正拼湊著這些能如何成為寫作材料之際,竟沉沉睡去。相映張愛玲寫〈被窩〉此文之可愛,黃麗群同以〈被窩〉為題——「趁著寫一篇邀稿正經八百的便利」——爆料自己關於「被窩」的寫作習癖。
收錄張愛玲1940年代的散文
此時期創作多半取自她生命中的經歷
〈天才夢〉裡她的寫作夢、〈私語〉揭露成長歲月留下的傷痕、〈更衣記〉展現了她的戀衣情結
篇篇奇思妙想,洋溢著對俗世的細膩觀察……
後來如果預先知道有誰要寄東西給我,都拜託對方寄平信而不寄掛號。下樓簽收的更衣梳頭勉強招呼是另一段此處不及另敘的煩難。
郵差走後,被窩一點一點塌回原本的鬆與軟。我翻身再捲一捲變成一隻更繭更滿意的蟲。卡夫卡寫《變形記》,在床上變成悲哀的甲蟲,我懷疑他是不是蓋的被子太硬。不知有沒有人研究過創作者的被子。
被子不是被窩,被子不保證夠暖,也不保證夢,其實被窩也不保證這些,但無論鑽進自己的被窩裡幾次,一個人都還是會忍不住嘆一口氣心想:「終於舒服了。」(有時我甚至會自言自語說出口來)。對了,被窩似乎最好是自己的,是孤獨國的王座,如果與其它成員分享,未必不好,但最後的防禦變得很不穩定,《咒怨》的經典一幕絕望可怖。
被窩令人永不生煩厭棄,沒有什麼事物真的讓人永不生煩厭棄,最終倒是這個講起來土裡土氣、家常到邋遢羞愧的東西。每一次你捲入重複的舊被窩都是煥然一新的「終於舒服了」,旅途中陌路的一席也往往提供舊而熟悉的安寧。我喜歡全素被套與質地密沉的棉胎,蠶絲被與毛毯雖然十分溫暖,但往往太輕薄,蓋在身上像是著單衣平躺在一團暖氣中間,感覺光天化日。被窩的重點在於它具備的空洞不能是空蕩,它的包裹必須是包圍,就像被子這件事的敘述方式往往帶著材料的機械性,是關於家務整理(疊被子)、生活常規(踢被子)、置辦什物清單(新婚買一套新被子)等等,但是被窩這件事,只調動一個字,就成了無數的情境與情節。被窩是俗世生活的民間天才。
我很常長時間在被窩裡工作或寫稿子(不只是電影裡那樣睡前把腿蓋在被子裡回兩封信而已),因此,總想問認識的工作形態類似者:「你們⋯⋯會不會躺在被窩裡工作?」但這過於可恥,所以一直沒有開過口,現在,趁著寫一篇邀稿正經八百的便利,還是忍不住把這件事說了出來。這篇稿子也是在被窩裡完成的。
黃麗群眼中的張愛玲|不管幾歲的張愛玲,應該都會喜歡被窩
當年張愛玲已把許多事情寫完了,日後又有許多人把張愛玲寫完了,現在就此不管說什麼,都感覺阮囊羞澀。不過百年冥誕這件事讓我嚇了一跳,原來若張愛玲還在世,也不過(也不過?!)100歲。這裡有種奇怪的心理尺度落差:如今,活到100歲的人似乎是稀奇但可以想像的,而張愛玲感覺其實很遙遠,她寫作的世界則是似乎不稀奇卻難以想像的。她離世時75歲,其實也很高壽,只是想到她沒有目擊過去25年人類生活的大異動,同時這大異動裡也沒有她來留下意見,感性上稍微有點「哎喔」。
100歲的張愛玲會有什麼樣的表達或者不表達?所有人都知道她晚年極端避世,如果到這年紀,還能獨立生活,意即身心保持一定強度,那麼面對這個時代她是否依舊會寡言?而如果必須仰賴他人貼身打理扶持,那我想到的是:這可能增加多少研究的資料?⋯⋯實在是很殘酷的想像,「想像」這東西向來有種無情隱藏其中。最後,我選了〈被窩〉這個題目,主要是覺得不管幾歲的張愛玲,應該都會喜歡被窩。
▌才女致敬書寫系列
➤張亦絢:「在家庭暴力面前,張愛玲是個可愛的證人。」——當代才女致敬書寫 #1〈竊竊(私語)以為可〉
➤楊佳嫻:「張愛玲寫衣服,帶著一種癡迷」——當代才女致敬書寫 #3〈更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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