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全都是性的谜团 ──专访《爱的变奏曲》作者安德列.艾席蒙
撰文 孫梓評.圖片提供│Sigrid Estrada.翻譯│林欣璇在《爱的变奏曲》中,主角保罗经历各种爱的面貌:童年时想要得到他或变成他的初恋、嫉妒、被爱的至福、星辰之爱,乃至,「最後一个提醒者」为他敲响时间的警钟。保罗彷佛无道德的、神话人物般的存在,艾席蒙(André Aciman,1951)说:「我想表达和探索的是:保罗就像所有自我中心以及非自我分析不可的角色,最终还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他无法控制的深受乔凡尼吸引,却不明所以。後来,他迷上曼弗瑞的身体,但仍不确定吸引他的到底是什麽。」在小说最末,保罗栖身婚姻之中,但选择的对象,却是派对上「散发着一种无玷的、前拉斐尔式的朦胧光彩的」克莱儿,仅占据书页数行,似乎暗指:爱的徒劳之後,人终究会选择一个未必最爱的人,做为伴侣?「一直以来,保罗和克莱儿之间的张力有点怪异,甚至扭曲,我认为他们对彼此有感觉,虽然可能没意识到。」
「意淫」是探索的重要媒介
《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艾席蒙曾提出「圣格来孟症候群」(The San Clemente Syndrome)一词(注1),对於人生遭遇有着诗意的诠释,是否可以说,《爱的变奏曲》即是对「圣格来孟症候群」一词的扩充与深化?尤其藉由「保罗」这一永不衰弛的爱慾主体来呈现?无论保罗或艾里欧都是意淫的天才,这是作者偏爱的主角的人格特质,或是,意淫乃是对读者最有效的撩拨?艾席蒙表示:「我最不想做的就是撩拨读者了,但我觉得意淫是探索的重要媒介。保罗想要从某人那里获得某种东西,虽然他可能不知道确切是什麽东西。故事就像『圣格来孟症候群』,都是在挖掘不同的层次。我年轻时曾想当考古学家,不过就像弗洛伊德一样,我发现探索心智更有吸引力。」
《爱的变奏曲》原书名「Enigma Variations」与英国作曲家爱德华.艾尔加(Edward Elgar)的《谜语变奏曲》(Enigma Variations)相雷同,但内容并无相关。熟悉古典音乐的艾席蒙何以特意挪借该曲名为书名?「通常大家都知道一首变奏曲的主题为何,例如巴哈的《哥德堡变奏曲》(Goldberg)、贝多芬的《迪亚贝利变奏曲》(Diabelli)等,全都言明他们创作、堆砌的主题,艾尔加作品『谜样』的一面在於,有变奏曲本身,却没有主题——这就是谜团所在。」他进一步解释:「我们全都是性的谜团,缺乏根本的主题,缺乏根本或可供辨认的性相关主题,唯有流畅多变的变奏。」
▲艾席蒙只要一有时间就写作,没有既定排程。他常想:「到底是我的日常生活穿插了写作,还是写作穿插了我的日常生活?」
脸是唯一的媒介,戏剧在那儿上演
阅读《爱的变奏曲》首章〈初恋〉,无法不想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和祖父同名的男孩,临海的渔村,对年长男人怀有性慾与迷恋——做为作者,当然可以选择不唤起这些,而显然是有意的安排。对此,艾席蒙回应:「这两个故事互为回声,互为变奏。第一个故事中,年轻的艾里欧渴望着奥利佛,但和父亲无关,在《爱的变奏曲》中,保罗不自觉的渴望乔凡尼,但这次剧情与父亲有关。彷佛我一开始没处理完这个情境,现在透过重新安排段落来寻找新答案。也许这次的安排能产生所谓的『答案』,这就是为什麽我的下一本小说是关於较年长的男人。」
《爱的变奏曲》中文版面世之际,《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电影也在台湾上映。艾席蒙曾在一次访问中风趣表示,最担心小说中与桃子(注2)有关的桥段如何被改编,「《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三个男演员表现亮眼,因为他们的脸和声音传达了数十页的内心戏。」至於桃子那场戏,「就许多方面来说,是这本小说的核心,对电影和小说都不可或缺。电影的描述非常出色。」
那麽,是否也期待《爱的变奏曲》翻拍为电影?「我当然期待《爱的变奏曲》的电影改编,我得告诉你,我超爱而且超崇拜王家卫的作品,他捕捉到了侯麦(注3)的复杂情感,有时候甚至比侯麦本人发挥得更淋漓尽致!所以我有许多远大的……幻想。电影,就像格达戈尼诺(Guadagnino)精采体现的一样,无法在没有旁白的情况下捕捉内在心绪。唯一的替代方案是有杰出的演员能用脸部表情『说出』他们矛盾、挣扎、晦涩、摇摆不定的状态。脸是唯一的媒介,所有的戏剧都在那儿上演。」
作者简介上总是标示自己与妻子和家人同住於曼哈顿, 事实上,儿子亚历山大.艾席蒙(Alexander Aciman,1990)也已出书成为作家。艾席蒙曾於访问中提到,自己从未拥有过任何同性恋关系,但其小说,却又大量触及同性恋情慾——有什麽「意义」是只能透过同性恋情慾传达的吗?他意在言外的回答:「我想尽量完整描绘一段感情,在《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我想让它尽可能亲密和无拘无束。动笔《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时,我同时在写另一本十分棘手的小说,因为我尝试探讨一对男女之间的关系,紧绷激烈、一触即发的感情,却因为种种原因而持续延宕。我企图拉长追求期与恋情。结果变得太过困难,我发现自己为了探索何谓恋爱,放慢了事物的步调,慢到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多数读者都觉得不真实。」那小说,即是《八个白夜》(Eight White Nights),「没人相信一对男女可连续八天在酒吧见面,却没有上床。然而我喜欢这种悬而未决的概念。我发现描述两个男人的故事比较容易体现此概念:那样的踟蹰和疑虑完全可信。」
▲艾席蒙曾在一次访问中风趣表示,最担心小说中与桃子(注2)有关的桥段如何被改编,「《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三个男演员表现亮眼,因为他们的脸和声音传达了数十页的内心戏。」
我热爱一个声音能传达的能量
安德列.艾席蒙出生於埃及,青少年时期居留罗马数年,而後抵达美国并定居。在其作品中,义大利——美国,也往往成为一种原乡——他方、我——他者的情感拉扯,他说:「罗马和纽约都是我唾手可得的隐喻,前者代表地中海事物、迫切的欲望和感官、体验的诱惑,後者则代表变调的欲望和体验。」一如其小说所示现的,两者都有亲密的许诺,「在纽约它摇晃不稳、拐弯抹角、被赋予智慧,在罗马的亲密体验则是圆满的。有个法文里才有的字 bonheur(幸福、幸运),在义大利几乎随时都能触及, 在纽约则遭到延迟和质疑。」艾席蒙长期担任学者,却迟至五十六岁才出版小说处女作,为什麽?「我一直都在写小说,虽然以前从没提起勇气出版过任何书。大部分的作品都未付梓。」他的自传《出埃及记》被视为非小说,「但我想将它写成小说,也希望读者以读小说的方式读它。」一趟未能成行的义大利之旅驱策他动笔写下《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但那时我已经在写另一本小说了,也就是後来出版的《八个白夜》。」
同时与并置,似是艾席蒙身上不可避免的关键字。一如学术生涯与写作也如斯并存,他说:「我只要一有时间就写。没有既定排程。我仍然想不通:到底是我的日常生活穿插了写作,还是写作穿插了我的日常生活。基本上我得挤出时间来写作,通常我喜欢以某个角色的语调写几个字,我热爱一个声音能传达的能量。当纸页上汇聚了足够的能量之後,其余的就水到渠成了。」
身为比较文学学者与普鲁斯特专家,艾席蒙谈及在写作上影响深远的前行者:「影响我最深的书籍,是那些解开人类心智谜团的书:《红与黑》、《当代英雄》、《白痴》、《咆哮山庄》、《伯罗奔尼撒战争》,以及普鲁斯特的作品。」他说,「我一直对了解他人思考与欲望的方式很感兴趣,因为我原以为没人会像我一样思考和欲望。我喜欢有人告诉我,我没病也不扭曲,告诉我最优秀的人都和我一样思考,而欲望、恐惧、羞耻、罪恶感、羡慕、嫌恶、嫉妒和爱,举世皆然。时至今日,我仍热衷观看一个作家如何抽丝剥茧,解析某个角色的动机。」
就像没病的我们,也热衷的观看着他一样。
注1——圣格来孟
原指教宗圣格来孟一世,作者在小说《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虚构了一 首名为〈圣格来孟症候群〉的诗,指称爱、记忆与时间,一如每一个个体,都是建立在被修复的废墟之上,没有最初,没有最後,环环相扣。
注2——「桃子」桥段
指在《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小说及电影中,主角艾里欧以家中栽种的桃 子自慰的片段。此段情节引发後续许多读者及观众对於「桃子」象徵意涵的讨论。
注3——侯麦(éric Rohmer)
法国电影导演、影评人、记者、作家、编剧与老师,是战後法国新浪潮 的指标人物,曾任杂志《电影手册》编辑。
——阅读焦点——
《爱的变奏曲》
作者│安德列.艾席蒙
出版│麦田出版
从初恋到承诺,爱的面貌如此多样。从小自认寂寞的保罗,想撤销生命所有错误,只为有一天,能为自己抉择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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