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第一次聽到「嬰靈」是什麼時候?那你知道這並不是自古以來就有的習俗嗎?
《以為無人傾聽的她們》是台灣第一本以人工流產為主題的文集,透過小說、詩歌、劇本、訪談、論文等形式,描繪女性在面臨生育選擇時,自身的思索與感受,讓長久以來被忽略的經驗得以訴說,也重新思考女性的生育自主權議題。
本集由《以為無人傾聽的她們》的主編吳曉樂擔任客座主持與徐珮芬對談,透過收聽迷誠品 Podcast 或是閱讀此篇文章,我們將聊到本書誕生之前的種種、珮芬在書寫時所遭遇的身體變化,還有人工流產為什麼被視為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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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無人傾聽的她們》的誕生與顧慮
圖片來源:Canva
張愛玲曾在多篇文章中探究自己對於「母愛」的看法,其中於散文集《流言》的一篇文章中〈談跳舞〉這樣寫到:「母愛這大題目,像一切大題目一樣,上面做了太多的濫調文章。普通一般提倡母愛的都是做兒子而不做母親的男人,而女人,如果也標榜母愛的話,那是她自己明白她本身是不足重的,男人只尊敬她這一點,所以不得不加以誇張,渾身是母親了。」
關於母愛、母性,是眾多貼在一位母親身上的標籤,然而這些社會大眾對於一位母職懷有的想像與冀望,卻在某些時刻轉化為質疑的聲浪;長期以來,女性生育權一直是值得深思的課題,文學、影視作品也廣泛探討該層面的議題,然而,人工流產反而是較少人會選觸及的領域,一方面該課題的討論面相時常處於灰色地帶,另一層面則是更多接踵而至的汙名化標籤與謾罵。
《以為無人傾聽的她們》一書則是作為拋磚引玉的角色正視人工流產的議題,成為台灣第一本人工流產的文集。本書集結不同領域的作家、學者,透過不同面向進行相關議題的抒發與研究,除了文學類別的新詩、小說,也有針對人工流產於歷史的流變、法律的探討,以及十三位女性真實經歷的訪談,欲從不同面相引領讀者了解這些決定背後的掙扎與故事。
身為主編的吳曉樂,在考慮邀請各界學者、作家進行文集編撰時有許多的顧慮與擔憂:「人工流產這個題目,其實非常敏感,我很害怕問了以後,他們其實本身不想就這個主題表態,或是不想就這個主題創作,但又不曉得怎麼拒絕我。」所以決定人選時,她花費許多時間以更「後面」的角度去觀察有哪些作家可能有打算於未來的寫作中碰觸相關議題,或是能夠直白拒絕自己的對象作為邀請的考量,因此,本書集結的文類、學術性文章皆是透過團隊仔細的考量與思索編排而成。
《以為無人傾聽的她們》封面設計的巧思
「我覺得我那時候真的讓美術很痛苦,」吳曉樂苦笑:「我們跟他說,有沒有辦法呈現一種概念是互相理解的可能性。」《以為無人傾聽的她們》的封面並非以很直觀的方式呈現,反之若沒有特別去了解、閱讀內容,其實不會與人工流產相關議題產生連結。
《以為無人傾聽的她們》的封面以五彩斑斕的細線、色塊構成。吳曉樂解釋,這些色塊就像是每個人對於一個議題抱持相異概念的板塊,擁有不同的立場與看法,但這些立場卻不是全然對立,而是有一些細線正聯繫著彼此:「我們想要去表達的,是一開始人想要去理解另外一個人的生命,那個意願不可能是非常強健的,一定是小心翼翼、非常脆弱,然後過程之中可能隨時隨地就會斷裂。」
「怎樣的人可以去說人工流產的故事?我覺得大家依照現在討論事情的方法,最最最簡單,也最最最懶惰的方式,其實就是讓有做過這場手術的人出來說自己的故事。」吳曉樂在書中高度匿名採訪十三位曾接受過手術的女性,訪談過程中,她不斷去思索,為何每個人總是這麼依賴實際的經驗?而到底要怎樣的人可以去傳遞這個議題?
吳曉樂提到,採訪過程中,她不斷想起她的母親,同時也思考這些採訪者選擇不生的理由以及背後的考量,這帶給她很多衝擊,同時她也坦承,大多人不會因為閱讀一本書後,就馬上對於產生想法上的劇烈轉變,但可能光是多說一個字、一句話,很多時候情況就會有所差異,就像是封面上連結的細線般,搭建著雙方的理解與困惑,並嘗試在板塊交接處理解彼此的難處與主張:「我現在就好期待2035年之後這本書又會被放在怎樣的定位裡?」
《以為無人傾聽的她們》詩人徐珮芬創作的心路歷程
圖片來源:Canva
「我是一個不婚不生,到現在今年38歲了,這個念頭完全沒有動過。」詩人徐珮芬參與《以為無人傾聽的她們》文集的計畫,她於其中創作了一組詩作〈擱淺〉,當中除了同名詩作,還包含〈陌生人〉、〈無知〉、〈寶盒〉、〈魔術〉,共五首詩。但完成作品後,徐珮芬被確診罹患罕見的急性乳腺炎,這個過程中,從來沒有結婚與生育念頭的她,產生了過往從沒產生的念頭:「我們直接講終點就是死亡,意料之外提早來到的死亡,我究竟會比較釋懷呢?還是覺得遺憾呢?比較釋懷的意思就是說,可能至少我留下了一個孩子。最多人的理解的方式就是我留下了一個傳承,因為我有很多朋友跟我說,他們覺得小孩子很多時候扮演的是一個你來過這個世界的證明。」
一個孩子究竟意味著什麼呢?尋常概念下,通常父母會比孩子還要早離世,若有一位孩子留在世上,彷彿就多一個人記得自己。這讓人聯想到迪士尼動畫《可可夜總會》(Coco)當中描繪,若人世間沒有記得你的人,那麼身在亡靈世界的人將會面臨消逝的問題。
這也讓人不禁思索,在人世間遺留下自己存在過的痕跡,似乎是許多人內心潛藏的一種渴望與憂慮。身為創作者的吳曉樂與徐珮芬則認為,反而很多作家直到人生盡頭沒有生孩子,似乎也是因為他們早已透過作品、創作解除這份焦慮。然而在這樣的情況下,徐珮芬仍在某個瞬間思索有關生子的問題:「我不希望這世界上再一個本來可以與我沒有牽扯的人,要為了我傷心,但這真的是我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腦中浮現了,如果我有過一個小孩的想法。」
徐珮芬創作〈擱淺〉的時候,不斷回想起自己與母親之間的關係,她坦言:「我不知道為什麼,因為我母親很害羞,害羞到我現在還是沒有辦法直視她的眼睛。她迴避所有人的眼神,以至於我也不知道如何跟她對談,我們是沒有辦法吵架的,因為我們根本沒有辦法說話。」從這層有些距離,卻又漠然的相處方式,在徐珮芬的詩作展露一角,這層疏離,卻又連結血脈相連的關係。
▌更多女性成長的思考與反思
《以為無人傾聽的她們》從歷史角度剖析嬰靈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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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民間鄉野傳說林投姐,還有後續改編成漫畫《守娘》的陳守娘,或是許多驚悚片都以嬰靈為核心主題,下意識會認為「嬰靈」的概念可能很早便流傳於民間。不過透過《以為無人傾聽的她們》一書中所收入的學術研究文章〈無差別格鬥派的愛情:吳燕秋與台灣婦女墮胎百年史〉,從不同階段了解人工流產的產生與變化,當中便提及,嬰靈概念的產生比想像中還更為近代,大約是在1980年代於各大報紙上出現「嬰靈供養」的聳動標題。
不過,會產生嬰靈供養的概念,依據台灣民俗學學者劉枝萬的科普,這是源自於日本「水子供養」的習俗,同時這樣的概念從日本移植至台灣,可能是基於宗教商業化的操作模式,同時也是歷經人工流產伴隨而來的罪惡感與恐慌下的結果。
吳曉樂提到,她在採訪的過程中,聽過採訪者提及以前曾在電話亭中發現一本小小、不顯眼的本子,內容則是說明嬰靈究竟是什麼,間接佐證了吳燕秋的研究結果:「如果我們現在拿嬰靈的概念去問我們的阿嬤,可能七、八十歲的阿嬤,其實是沒有什麼概念的,因為這個東西引進的時候,他們可能都已經四十歲了,所以對他們來講,可能印象會更後面。」
吳曉樂與徐珮芬大約都是在十三、四歲的時候接觸嬰靈的說法,這個概念以及受訪人所提供的資訊,讓她們知曉,其實有許多女孩在求學過程中曾經被召集起來,觀看人工流產的影片。不過播放人工流產的影片所代表的意義是什麼?若只是以極端的方式,並無加上任何說明與配套,似乎只有達到恐嚇的效果。若要傳遞正確的衛教知識與概念,應該是不同性別的人都應該了解,比起恐懼,認知正確的概念才能真正除去不安的想法與莫須有的汙名化罪名。
《以為無人傾聽的她們》正視曾被忽略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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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個社會不要講全部的男性,但可能有一半的男性,無法講這個題目,他無法在這個話題多講幾句。」《以為無人傾聽的她們》是講述人工流產議題的文集,然而這在另一層面更彰顯男性區更需要閱讀這本書:「因為你是一個男生。正因為我覺得男性比女性更需要讀這本書,因為當身邊的女性朋友進行人工流產,你得要表達你關心的時候,你從頭到尾說你那個後來好了嗎?最近有沒有好一點?你還在在意嗎?」這樣表達方式,反而原本準備放下的女性會產生一種需要繼續在意這件事情的壓力。
同時,書中藉由真實故事的採訪,可以從中看出當中女性決定過程中所遭受的煎熬與考量,但是若不了解的人,可能在聽到人工流產手術時,下意識會浮現在腦中的,不外乎是社會結構下強壓在一位母親、一位女性身上的標籤,並對此做出傷害性的批判與責罵。
吳曉樂在《以為無人傾聽的她們》訪談文章的後記最後一段話便是:「你的人生也很重要。」擁有孩子的人生、沒有孩子的人生,最終下定這個艱難決定的自己,請將自己也納入這份考量之中,因為身為一名女性,同時也擁有屬於自己的人生,如同張愛玲於〈造人〉所說:「自我犧牲的母愛是美德,可是這種美德是我們的獸祖先遺傳下來的,我們的家畜也同樣具有的——我們似乎不能引以為傲。」
▌台灣首部人工流產文集
每位女性在選擇人工流產時,究竟遭遇怎樣的困擾與掙扎,然而這些決定卻遭受到汙名化的看待。
從不同面相看待人工流產的歷史、文學展現,如何闡述這個課題。
▌女性生育的自由意識
現在能夠延遲生育的方式便是凍卵,然而這場凍卵行動背後又意味著什麼?
本書藉由凍卵的角度看待生育議題,決定生與不生並非回應社會答案,而是基於個人自由意識下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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