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專欄 2019年12月4日

真正與眾不同的人，不會說「我和大家不一樣」──專訪日本知名繪本作家長谷川義史

撰文賴嘉綾．翻譯｜林真美．攝影｜楊雅淳

秋末十月，創作《祖父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等書的日本繪本作家長谷川義史難得來台，【提案】特邀同樣致力繪本推廣的賴嘉綾採訪撰文，同時更有幸讓林真美老師協助翻譯，三位大師齊聚迪化老街，探入長谷川老師的創作世界。

▲日本知名繪本作家長谷川義史（圖右）、台灣繪本閱讀推手林真美（圖中）、
繪本職人賴嘉綾（圖左，本文作者）三位熱衷於繪本的老師們，秋末10月於台北迪化街

許多大人讀完繪本，很愛對著孩子說：「這本書教我們......」，儘管閱讀原本就有學習的目的，但曲解創作者，硬要找出個理由，無助閱讀文化的演進。所幸，仍然有很多創作者堅持做著自己喜歡的書，不要說道理，也得到讀者的熱烈回應，並且暢銷。日本繪本作家長谷川義史就是這樣其中之一，他說從不特別要傳遞什麼訊息給讀者，在創作時非常自由。往往經由讀者的回應中得知自己潛意識裡想要說的，才恍然更了解自己；當然也會遇到被過度詮釋的情形。不論是自寫自畫或是為其他文字作者插畫，他的繪本經常蘊藏著生生不息的能量，讓讀者感受堅持生命的愉悅力道，在《天國的爸爸》、《媽媽做給你》、《大西老師》（講談社出版，中文書名暫譯）等自傳式的繪本中，或是《麵包店小六》系列，若真的要說他的書教了我們什麼，筆者認為是幽默。

「幽默」是來自大阪人的特質
這樣的個性是天生天養還是受到什麼影響？長谷川說大阪人擅長做生意，做生意的人如果應對幽默些，就比較有機會成交。「生意哲學」的內涵不僅讓他在現場時身兼叫賣的伶俐口齒，還有掌握觀眾的說服力，最後全拜倒在他幽默下。幽默的各解不同，並不單純是好笑，是在笑出來的深層還有溫柔的體貼，不讓現場僵著。在《我是章魚燒，我叫章魚三郎》裡有三郎的堅持，他雖然一直說自己是不一樣的，但家人才不買單呢，只有烤了三天的章魚左衛門先生說了一段話加上「你只要對自己有自信就可以了」，才緩下這個尷尬的場面。

長谷川先生說小時候買章魚燒的時候，老闆都會送一顆，那種多烤了幾次的特別好吃，特別好吃的也發展出耐人尋味的話。有讀者問起為什麼他總是用食物來說話，他慎重的表示自己並不是特別注重吃的人，譬如很多人用動物說話，但因為他不是在山林裡長大的，與動物的親近不如食物，於是取用身邊最貼近的題材。他將萬物有靈的觀念用在食物上，特別能引發讀者同理，我們一直擔心馬鈴薯被吃掉、章魚燒不保；但因為輻射不能被吃的菠菜和朋友們更苦惱。他筆下的食物非常在意自己所身負的使命，一如長谷川先生對家人的愛、對出版社的託付、對讀者的親切。

在他的書裡，個性幽默的從長者，如小六的奶奶、章魚左衛門、爺爺，到其他小人物代表。帶著與老子相近的思考，柔中有剛是幽默的本質。這個「剛」很像讀者在長谷川義史的書裡一直感受的「力道」。這力道也是勇氣，同學之間開著玩笑所造成的不好意思、因小小摩擦所醞釀的默契、或是被老師引導後所開啟的視野和決心，每一件都累積起來成為向前的力量。

▲出生在大阪的長谷川老師，有著「生意哲學」的幽默感，
頑皮卻又難掩害羞的長谷川老師，拿著菱角面對鏡頭，攝影師趁夕陽未落趕緊捕捉！

站著畫、遠遠的畫、從人物開始畫
他的書多半從故事開始，當然每一本都有自己的緣起，有的時候因為聊天，有的時候因為某件事情或是回憶起兒時，想好之後，就要設計角色。問起他如何畫圖，因為現場沒有畫筆，於是他站起來抽起一枝吸管，執著尾端，模擬成一枝畫筆。長谷川先生表示拿得愈尾端，筆徑愈長半徑愈大，畫圖的時候愈自由，若是要畫小細節就輕一點，也不必換小筆；他是站著畫的，桌子比一般的高。他的人物不論是髮型、眼神、表情，勾勒的輕巧像是漫畫，下筆卻是毛刷，主要媒材有不透明水彩、壓克力顏料、和透明水彩。

由於水彩並不適合堆疊，因此好奇他的習慣是從左到右還是從右到左？當然這些都有草圖，但在下筆的時候，他首重人物，我們較常看到的是前排人物，他就從這些人物著手。在新北市立圖書館現場示範的時候，他用落語裡著名的鰻魚故事讓大家看到角色出場，兩個朋友商量是不是要進去那個吃鰻魚料理的餐廳，雖然角色與房子的比例差很多，那就是前景與背景的對照，他輔上一些點點當作腳印，讀者自然就跟著走向餐廳了。

▲長谷川老師有著大人的身體，小孩的想像力，
圓圓大頭的人物形象時常出現在長谷川老師的繪本當中

萬物有靈，並且讓孩子當自己
一面訪問著他，一面觀察他，於是問起小時候他是什麼樣子？是個害羞的孩子嗎？他說是啊！不過心裡有很多想法，也充滿想像。我提及許多繪本作家都有這樣的特質，林真美老師也為我補充，這些害羞的孩子可以一直一直畫。這樣的孩子因為害羞，所以多半處於聆聽的狀況，長大之後若有能力將累積的智慧執行做成書，也能藉此與讀者對談。

長谷川先生在做繪本之前一直從事設計工作，畫了許多小小的圖。有一位編輯朋友認為他的風格很適合做繪本，於是邀請他。他也是心有所繫，覺得如果能做一本書，應該是不錯的主意。剛開始許多點子紛亂，說有想法卻沒頭緒，編輯提醒要在一個月裡提出草案，妻子馬上幫他答應下來，現在回想，感謝妻子果斷。這本書在討論之後，花了一年完成繪作，卻被編輯說「畫得不好」；他表示當時突然有著「安心」的感覺，因為如果這樣出版了反倒不安。於是他們一來一往多次，多到數不清，終於在三年後完成《祖父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這種沒有截稿日期的工作，和進入地獄應該差不多。這本書於二〇〇〇年出版，拿到書時他手舞足蹈，覺得這樣就夠了，至少是一本書的作者。沒想到半年內書又再刷，陸續收到許多讀者的回應，讓他感受到成為繪本作家與只是插畫家的不同，因此充滿勇氣繼續創作。

▲長谷川老師小時候也是個害羞的孩子，不過心裡有很多想法，也充滿想像。

「沒有一下子要做大事的夢想，只有一點一點將會做的事做好，
然後再多一點、再大一點，漸漸成為一件看起來很大的事。」

提起創作過程，他強調沒有一下子要做大事的夢想，只有一點一點將會做的事做好，然後再多一點、再大一點，漸漸成為一件看起來很大的事。他描述這樣心情的時候，整個人展現光芒，特別動人。許多人時時強調莫忘初心，但的確名與利很容易讓創作者轉了方向又薰心；多年來，他的創作持續在做出心所想的事。將近二十年後讀著《祖父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這本書，依舊感受到設計感，當時他與編輯在字型大小與音韻上做了很大的創新，內容僅就一點發揮到淋漓盡致，直到目前，沒有其他人將這樣的題材做得這麼無可替代。如果各地方的人探究祖父的祖父，又到他的祖父的祖父，一直往前回溯的話，彼此距離將會愈來愈近，有可能各國的人都是親戚。

他的書在幽默與輕鬆之間將讀者帶往更多討論與思考，《我吃拉麵的時候......》對人類和平也有異曲同工之妙，有時想著自己平安的同時，也是許多人的危險時刻，吃起麵來特別謹慎。他提起每次創作總有來自四面八方的靈感，《麵包店小六》系列以他第二個兒子為造型，長谷川先生將孩子的天真像是日本晨間劇般，用短篇的方式串起，許多人喜歡看著晨間劇，在上學上班前的十五分鐘，提振一天的心情，是滿滿的平安或是親切的問候，小六天真憨直，讓讀者讀著讀著就笑了，生活裡的點點滴滴即使當下緊張，回憶時都是甜蜜。

很多時候大人們因為生活壓力忘了原來五歲只是那樣啊！我們為什麼要一直催著小孩長大呢？讓幾歲是幾歲的樣子，原來是最大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