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每個當下處理好,至少不要讓自己後悔,下一步就會順遂|專訪演員丁寧
撰文 ELLE BY DOMINIQUE CHIANG 與 JOY WU入圍金馬獎四項大獎的《幸福城市》,是一點都不幸福的電影。導演何蔚庭用三段故事揭露人性的難堪與痛楚,要你直接凝視生命的真相;真相的滋味好苦好苦,這份飽受壓抑的苦,是直到後來丁寧飾演的王姐登場,才讓情緒徹底得到釋放,淚流不止。
原來懂得苦,是因為先有愛。因為愛過與被愛過,苦的滋味才會如此深刻入骨。
丁寧在《幸福城市》飾演神秘女子王姐|圖片來源:牽猴子
王姐,是一個充滿愛的角色。因此當時看完劇本,丁寧告訴自己,她無論如何都要爭取參與這部電影。就算跑龍套、只要能露臉都好。她很清楚,這是個任何演員都會想搶的角色。
「王姐實在是太迷人了!雖然她是一個大姊頭,一個亡命之徒,但是面對命運的衝擊,她完全沒有埋怨,她就是扛起來,自己撐起來一片天。她也沒有站在別人的旁邊或後面,她就是直接擋在男人的面前。這也是王姐最吸引我的地方,她是個非常有義氣的女人,最重要的是,她很有力量,即使落魄不如意,也沒有讓她失去身為女人的本質,就是對愛的表達,因此我覺得王姐是這部電影裡,最完整最幸福的角色,裡面沒有一個人像她那樣,活出真正的自己。」
當時看完《幸福城市》劇本,丁寧告訴自己,她無論如何都要爭取參與這部電影|圖片來源:James Lin
對於一個年過40,一輩子都在等待好角色的演員來說,王姐終於讓丁寧給等到了!這個好角色,不僅帶著她入圍了2018金馬獎最佳女配角,更讓人重新看見丁寧。她演得真好。「很多記者問我,這個劇本是為了我量身定做的嗎?我說沒有,這個劇本已經寫好很久了。但我認為,導演在台灣絕對找不到第二個人可以演這個角色。首先從外型來刪減,誰可以到我這個年紀,生了小孩,還維持這樣的身段。最重要的是,我的體能狀態。我是個運動員耶,現在還是瑜珈老師,但電影的那場跑步戲真的非常折騰人,如果我拍起來都覺得辛苦,任何女明星都會累死。」
這份霸氣,是丁寧給自己的鼓勵。過去被觀眾視為綜藝咖的她,曾經想過要轉行,也曾經懷疑過自己。是因為熱愛演戲,才讓她堅持到現在。因此好不容易等到機會來了,這口氣絕對要撐到底,更要打從心底相信自己。過去人生的種種磨練與不如意,等待的就是這一刻。所以讓我們重新認識丁寧吧,一個被低估的好演員。
錢跟開心比較起來,開心比較重要!
ELLE:從小的你就有表演慾?
丁寧:可能是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拿過獎狀,連拾金不昧都沒有得過。唯一拿過的一次獎狀,就是參加學校話劇社。因為參加表演,受到大家的喜歡,我就問老師說,那我是不是應該有獎狀?老師就立刻說好哇,然後打開櫃子,裡面有一疊獎狀問,那你要幾張?(笑)這就是我這輩子唯一得到的獎狀。
ELLE:還記得當年是怎麼樣入行的嗎?
丁寧:我的第一份工作,其實是演唱會的執行助理。那時候我們辦了很多場演唱會,我的工作就是負責在台上跟歌手和主持人溝通。然後我就常常在後台看著他們,心想:為什麼站在上面的不是我?
但真正讓我決心做出改變,是有一次我們辦伍佰老師的演唱會。當時在屏東的一個體育場,我故意走到舞台,想要體驗居高臨下的滋味。可是當我站在上面,心裡反而有一種空洞的感覺,就是有那種咻咻咻的聲音穿越我的心。那個時候我才23、24歲,我覺得我一定要為我的人生做出對的決定。我知道我的長相,並不是大家公認的美女,但我告訴自己:至少我不要讓自己後悔,不要等到了四五十歲的時候才後悔說,當初為什麼沒有勇敢一點,去追求我想要做的事?所以毅然決然就把工作辭掉了,開始想盡辦法擠進演藝圈。先從旁邊的一點點小角色,任何一個小工作都好,只要是能夠有機會曝光的,都要想盡辦法,讓自己慢慢地靠近這個地方。
ELLE:但你一開始,並沒有立刻投入演戲?
丁寧:對。進了演藝圈之後,有十年我都待在綜藝圈,還拍了寫真集。可是那時候我一點都不快樂,雖然賺了很多錢,而且那時候都是Cash喔!(笑)
我很清楚,我並不是一個好笑的人,也不夠機靈。而且不管我再怎麼努力、怎麼拚命地在綜藝節目玩遊戲,人家不願意做的,我都願意來,大家卻都還是把焦點放在我的身材和我的性感,讓我不免對自己產生許多懷疑…所以有一段期間,我真的覺得要不然就算了,放棄吧。
後來有一個機會,讓我去演一個小角色。我還記得我的第一部戲,在中影文化城,當時是冬天,天氣非常冷。我演一個古代的婢女,站在外面整整等了八小時,而且只有一句台詞:「是,夫人。」可是我回到家之後,卻覺得好幸福好開心喔!那時候我才驚覺:對,我想要成為一個演員!所以後來只要有任何演出的機會,我都不想錯過,哪怕只是臨時演員,我都當過。
演戲要花很多時間在那邊等,收入完全比不上綜藝節目,有時候還會怕領不到錢。可是錢跟內在的開心比較起來,我認為還是開心比較重要。並不是說錢不重要,只是我想得很開,大不了就少花一點嘛!辛苦一點,也不算甚麼啊!
為了角色不只要練跑步,還要練習抽菸的姿勢!
丁寧認為王姐是這部電影裡,最完整最幸福的角色|圖片來源:牽猴子
ELLE:開拍前,聽說你做了很多準備?
丁寧:從確定演出的三四個月之前,我就開始每天練跑。因為你看到那場戲就知道,需要很多的爆發力,並不是讓你在那邊慢慢跑,所以我得開始訓練我的肌耐力。我練瑜珈練了十年,但是瑜珈其實是慢的運動,比較重視穩定度和控制力,完全是不同的肌肉操練模式。加上我學生時代念體育系,每年都要參加馬拉松,實在跑太多了,所以我最討厭的就是跑步!但是這件事也告訴我們,你越討厭的事情,就越要去面對它,否則它有一天,還是會找上你的。(笑)
再來就是抽菸的姿勢,因為在戲裡,王姐的抽菸動作非常重要,那是她很重要的情緒釋放。所以我那時候沒事就會拿著菸,研究這個菸究竟要放在哪一個角度,看起來比較像王姐……。
ELLE:你本來就會抽菸嗎?
丁寧:我在練瑜珈之後就戒菸了。但是為了王姐,我開始練習手指夾菸的弧度,比如緊張的時候她怎麼夾菸?放鬆的時候,她又怎麼夾菸?這些細節,是很不一樣的。還有吸菸的濃度和呼出來的分量,隨著情緒的不同,也會不一樣。所以我就去買了很多不同毫克不同濃度的菸,然後一邊抽,一邊看著鏡子吐氣練習。
對了,那時候我還要瘦身,要把自己的身形瘦得再更乾癟一點,因為王姐絕對是一個三餐不濟的人,所以她的身材不會是勻稱的。光是外型,我就要做很多的準備。
ELLE:雖然是大姊頭,但感覺王姐還是努力保持優雅。
丁寧:對,她還是要。可是她的優雅,不能單純只是優雅。因為她是一個亡命之徒,亡命之徒哪有這麼多的精神去顧及優雅?可是她的優雅卻又變成她的精神後盾,因為她其實應該是經歷過一段美好的日子,所以這些東西都要藏在裡面。
ELLE:你覺得王姐,跟你自己像嗎?
丁寧:其實每一個角色,多少都會有我們自己的影子在裡面。身為演員,我們要做的功課就是往裡面看,看看這個角色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才會變成這個樣子?你一定要進入角色的黑暗面,勇敢去接受那個黑暗帶給你的衝擊,才可以表現出這個女人處於亡命時的生命狀態。
所以一個不勇敢的人,是沒有辦法變成一個好演員。基本上一個好演員,都必須要勇敢去揭開自己的傷口,去面對自己的負能量,他才有可能變成一個好演員。
ELLE:電影裡王姐情緒轉折的那一幕,也拍了很多次嗎?
丁寧:對,拍得非常痛苦。那場戲我們排練了很多遍,意思就是我也哭了八百遍,而且我們都是百分百投入排練。我原本很擔心,我會不會演到後來,情緒就沒了?因為我不是一個演技型的演員,我不是那麼懂演戲的技巧。我是一個比較情緒演法的演員,所以我的演法都要當下很新鮮、很真實、很跟對手演員互動。所以我在片場都很願意幫人家搭詞,即使我幫你搭詞我都願意認真演給你看,因為我也希望你這樣子對我。
但是導演,真的是把我搞到翻白眼都要翻到後腦勺了。明明我覺得這場戲已經perfect很好了,他卻還要再來一次。拜託先生,我都已經哭到臉都花了、眼睛腫了、臉也腫、聲音都啞了,還要再來一次!?
ELLE:你們不是用35釐米底片拍戲嗎?還一直重來?!
丁寧:對,我就是這樣想!既然導演都願意用錢來磨我了,我還要抱怨什麼呢?因為底片都是錢啊。所以我跟你拚了,看你可以把我搞到甚麼程度?
後來我才了解到,透過不斷地排練,情緒丟進去再重來,目的是要把這些技巧,你自認為你厲害的地方、習慣性的演法,不斷地丟掉,當你看起來沒有任何武功的時候,不演才是最自然的,我也明白我必須要不斷地丟掉這些,我才能夠跟章穎對戲,因為他是一個全新的素人演員,如果我很「演」,這戲會有多難看?我很相信我的導演,我相信他一定會把我帶到我應該要的位置。
人生,是需要耐心等待的
《幸福城市》丁寧、謝章穎的對手戲精彩感人|圖片來源:牽猴子
ELLE:你在之前的訪問提到,這個角色如果早五年,或是晚五年讓你碰到,你可能都演不了?
丁寧:早五年的話,我還沒有生第二胎,我就不會變成一個,跟孩子關係如此強烈的女人。這份母愛,都會變成一個女人很強大的能量。晚五年的話,我的身體狀態可能會開始走下坡,無法維持現在這個狀態。
因此我一直相信,每一個moment都是最好的moment。沒有最早,也沒有最晚,一切的安排都是最好的。所以人生,是需要耐心等待的。任何的可惜,就是要讓你學習。任何的不可惜,就是讓你更懂得珍惜。我真心覺得我們生命中的每個人,大家都一樣,不只是演員,每一個過程都是最好的moment,所以請大家要好好珍惜。
ELLE:你怎麼去維持正面的心理狀態?
丁寧:這個狀態是可以練習跟學習的,我並不是生下來就這樣。這是瑜珈給我的練習,因為瑜伽很重視當下,就是你在當下的狀態就可以建構你的下一步。如果你的當下,是充滿抱怨、不爽、不願意,或是憤怒,那麼你的下一步,你的下一個moment也不會是幸福。
所以我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把我們當下處理好。我們說我們該說的話,為自己做的錯誤負責,在這個過程裡,你就會不斷累積出屬於自己的快樂和幸福。所以我是一個不會想下一步的人,我只知道我就是先把當下的這一步做好。這一步要過好,我才可能會有好的下一步。而這就是幸福,幸福就是享受當下。
ELLE:有信心拿到金馬獎嗎?
丁寧:有,怎樣都要說有信心!雖然我心裡很挫,你以為只有惠英紅恐怖嗎?一起入圍的黃嘉千也很恐怖!但是有機會跟港中台三地優秀的演員一起入圍,就是一個肯定。
我當然會想要拿獎,我們要從謝章穎開始拿獎(他入圍最佳新人獎)。《幸福城市》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部電影,很希望可以把獎項留在電影裡面。而且我們得獎,就是導演得獎,因為沒有一個演員可以沒事把戲演得這麼好。如果導演不好,導演不折騰你、不磨你、不相信你有更大的潛力,也無法把你逼不到那個位置。所以我真心希望可以得獎。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ELLE(人生是需要耐心等待的!《幸福城市》丁寧:「任何的可惜,就是要讓你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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