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一看再看的小说改编科幻电影推荐|超乎时间,超乎生命的想像
撰文 Kristin(一頁華爾滋)据说台湾长期以来存在一个相当有趣的现象,多数人对科幻题材的影视作品接受度颇高,但是科幻小说却是公认难卖的其中一类,通常必须处於改编加乘的情况下,一般读者才会比较愿意主动阅读科幻小说。如此市场反应其实相当值得思考,相较於奇幻小说,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科幻小说世界往往门槛更高,加倍依赖读者的想像力,包括运作法则、外星生物,甚至许许多多全然陌生的专有名词,再加上翻译过程带来的隔阂,单凭文字叙述其实难以具象不曾出现於我们过往生命经验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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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观科幻电影,最大的优势就是透过影像的魔法,打造出一个神奇的平行时空,即使绝望与希望并存,美丽与残酷并行,观众仍着迷地跟着主角穿梭其中,渴望认识此处运作的方式。好比《骇客任务》的尼欧以救世主之姿认识了现实真相,《星际效应》(Interstellar)里库柏必须为了儿女投入拯救人类的太空之旅;除了大型制作的系列电影之外,还有至今仍不过时的卢贝松《第五元素》(The Fifth Element),剧本相当出色的《明日边界》(All You Need Is Kill),诉求简单明确的《一级玩家》(Ready Player One);以及,回归人之生存与情感状态的《云端情人》(Her)、《地心引力》与个人尤其喜爱的《2009月球漫游》,无论格局大小、成本高低,一部部拓展想像边际的佳作仍前仆後继持续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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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仔细梳理电影与小说之间的脉络,打从玛丽雪莱的《科学怪人》问世开始,纵观《银翼杀手》、《沙丘》等备受赞誉的作品,得发觉科幻小说与电影本身再也无法独立而论,作家启发了导演,导演又直接影响了後世的作家,视觉上的五光十色、目眩神迷已渐渐无法满足人们对於创新的期待,真正足以成为当代经典的还必须呈现出「概念」上的突破。因此,以撒.艾西莫夫曾提及,科幻是人类如何反应科学与技术的变迁,必须关於未来,关於时间,关於存在,也就是姜峯楠於《呼吸》一书中写到的——
「科学不光是为了要寻求真理,科学也必须寻求人类生存的意义。」
爱死机器人(图片出自:IMDb)
Netflix的动画影集《爱死机器人》堪称典范,将各国文化、思想、概念彻底融入其中,主创团队无意调和每一篇差异甚大的冲突感,而是任凭这些朝着四面八方驰骋的想像,於无边夜空百花齐放。其中,更有许多篇章改编自既有科幻小说,带着不少暴力、血腥、情色诸多儿童不宜之色彩,偶尔佐以不失可爱诙谐的趣味小品,透过各种形式紧扣着「爱」与「死亡」两个核心要素,在处处弥漫科技、末日、永生、Cyberpunk、奇幻、神秘等元素,同时充满复古怀旧与未来风格的世界里,生命承受的是更大的痛苦,更多的荒谬与更空虚的灵魂,人们又该如何追寻更深远的存在意义?
多数人可能略知一二,首季的第八集〈祝你顺利〉,是改编自全球首位同时获得星云奖、雨果奖和世界奇幻奖的华裔作家刘宇昆短篇小说集《摺纸动物园》里的〈狩猎顺利〉,当东方奇幻与西方科技强碰,当聊斋传说与Steampunk相互激荡,成就一个发生於狐仙和道士之间,残酷而诗意的异色童话。随着科技的日新月异,故事中的人物为求生存得面对人性慾望、时代变迁,强势文化的压迫及侵略;在越来越虚无的世界底下,他们试图留下一丝真实,关乎传统、历史,也关乎各个民族的身分认同,「情感」反而已经变为我们唯一能理解的事物。
另外,个人尤其欣赏的,还包括了〈兹玛兰〉,来自英国科幻小说家Alastair Reynolds出版於2006年的《Zima Blue and Other Stories》,在短短十分钟内,道尽了何谓艺术,何谓哲学,何谓永恒,何谓永劫回归,何谓无限重复与倏忽即逝。尼采思想中「永劫回归」是最沈重的负担,米兰昆德拉认为,假使生命的每一秒都得重复无数次,那我们就会宛若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被钉在永恒之上,若万事万物如艺术、战争都不停循环重演,就像日复一日的无聊工作,不会被赋予任何特殊意义,因此生而为人,最重要的课题并非追求快乐,而是凝视痛苦,在沈重的负担之下展现生命轻盈的辉煌灿烂。
〈兹玛兰〉跳脱神学与哲学的框架,返璞归真回到最初的原点,叩问生命的终极形态。人生追求经验而非意义,美因稍纵即逝而美,自由因去除杂念而自由,艺术也因体现真理而艺术,只剩一整片的蓝,一整座的游泳池,被看台所围绕,被世人所瞻仰。
灭绝(图片出自:IMDB)
擅长科幻题材的作家、编剧与导演Alex Garland,在《人造意识》之後於2018年带来了耗时三年筹备的《灭绝》,改编自「新怪谭」流派代表大师、美国作家Jeff VanderMeer的代表作「遗落南境」三部曲当中的第一本,带有强烈的梦境气息,以华丽、诡谲且实验性的独特风格席卷全球。此三部曲不仅跻身纽约时报畅销榜之一,也被盛赞为华丽目眩、捉摸不定的歌德未来惊悚小说。
Alex Garland自始至终只有意愿改编首部小说《遗落南境:灭绝》,将结局更动为自己的理想版本,另一方面,可能当初与派拉蒙电影公司的意见纷歧,导致双方合作不愉快闹上台面,更坚定他无意拍摄续集的想法。当初,电影公司认为《灭绝》结局太过艰深,不易被观众接受,施压更改未果,决定除了中美采用传统院线上映模式以外,多数国家都交由Netflix上线;更拒绝采纳剧组意见,按照自身行销考量剪接成可能误导观众的预告,一再让这部创新而绝美的科幻电影失去了相对的尊重。然而,好电影始终不会因此埋没,多数影评人盛赞《灭绝》为该年度最佳的科幻片,也将导演与库柏力克(Stanley Kubrick)、大卫.柯能堡(David Cronenberg)、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和戴伦.艾洛诺夫斯基(Darren Aronofsky)等名导相提并论,完美结合科幻、奇幻、惊悚与恐怖元素,弥漫克苏鲁色彩,庞大的未知恐惧犹如空气般凝滞於神秘区域,掌握了心理与精神层面的恐惧,於视觉和剧情上带来拓展想像的感官飨宴,更是一部尊重观众智商的划时代作品,令人叹为观止。
双主线并进的故事叙述:愿意踏入「微光 The Shimmer」的人大多都是所谓的「瑕疵品」,人生走到一无所有,在自我毁灭与自杀之间抱着各自的理由聚集於此。这些人见识到一株植物能生长出各种品种,也发现鳄鱼的血盆大口里同时出现了鲨鱼的牙齿,目睹影片里人体有着不明条状物体在流动,植物会长成人形,熊会发出曾经杀害的人的声音。与世隔绝、失去记忆和时间,让小队成员各个身心都饱受煎熬。原来,在「微光」笼罩的区域里,绚丽色彩能折射一切有形物质,包括人类的基因,但同时因此产生了扭曲。这些触不可及的未知恐惧衍生出的绝望,一步一步吞噬进入此区域的生命体,因为人类的细胞与基因满是缺陷,而外星力量有如病毒,从我们尤其脆弱的部分入侵,蚕食鲸吞,直至复制出一个全新个体,有些视为突变,而有些称作进化。
别让我走(图片出自:IMDb)
出自亚力克斯.嘉兰编剧之手,尤其喜爱的还有改编石黑一雄同名着作的《别让我走》,无论文本或改编,皆呈现出各自的动人面貌。文字难以营造出英伦乡间灰蒙阴郁的怀旧色温,悲伤随视线绵延无尽,凝滞於唯美凄凉的画面之中。海尔森平静的教室里隐隐约约散发风雨欲来的诡谲,从一张天真稚嫩的面庞到另一张懵懵懂懂的面庞,无比珍惜听着得来不易的录音带,随着〈Never Let Me Go〉一曲摇摆起舞,女老师眼神里忧愁与疼惜倾泻而下,绝望和冷漠在这个世界筑起层层高墙——复制人、仿生人是否具备灵魂?人类的责任与生命的价值存在於何处?
记忆是石黑一雄不曾停止探究的议题,每一篇故事或长或短,都关乎记忆、回忆与遗忘,於现在、过去与未来中迷惘,哀而不伤兀自弥漫,朦朦胧胧,别有幽愁,冲突的感受隐隐然散播在作者淡雅轻柔的字里行间,带着扎人的刺缓缓地沈浸到灵魂深处。
他笔下的人物表现了一种殊死的勇气,能深刻自我理解,偏偏生命跟不上时间的步伐,凯莉.墨里根(Carey Mulligan)、绮拉.奈特莉(Keira Knightley)和安德鲁.加菲尔德(Andrew Garfield),内敛演技撑起整部电影的深度,复杂情感被忧郁深深笼罩,流动於凯西的温柔回忆中,三个人的关系紧密仍有顾忌,无语凝噎的氛围弥漫在渴望爱与陪伴的微弱希望之光。他们纯真善良、无怨无恨、渴望幸福,生来却注定为人类的衰亡牺牲自我,被社会剥夺层层直至一无所有。即使流星接连殒落,海尔森形体已逝,这些曾经拥抱过的记忆依然於失落的一角随风飘摇。幸好还有爱留下,在遥远的地平线彼端微笑挥动双手,死如秋叶之静美,比多数庸庸碌碌的生命更为耀眼夺目。
银翼杀手(图片出自:IMDb)
当然,谈到科幻改编,就不能不提Ridley Scott当年退出《沙丘》後全心筹备的影史不朽经典《银翼杀手》。Philip K. Dick 1968年问世的原着小说,直译名称就字面上而言,应为「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纵然故事主线相距甚远,但电影与小说都是同一块倾颓残败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前前後後电影总共释出过七个略有不同的版本,其包覆的人性、道德、伦理、宗教、哲学层面的议题更为後世带来极为深远的影响。
重点是,当科学家足以扮演上帝创造生命时,人类究竟位居何处?作家吴明益於《银翼杀手》重译小说推出的导读写道:
「在和平相处的状况下,人类扮演『宽大的上帝』不成问题,但如果有一天它们起而反抗,杀害、甚至奴役了人类,又该用什麽样的律法或态度来对治?如果我们再调换思考的对象,从这些『准生命体』的立场想。即便你是被『生产』出来的,当你有了思想、情感与信念时,你不会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生命体,比方说『人』吗?」
无从否认,从1982年的《银翼杀手》到续作2017年的《银翼杀手2049》,如此苍凉孤独的末世带有致命吸引力,迷蒙雨雾折射着霓虹灯光,辐射与沙尘若隐若现,整座城市拥挤潮湿,放眼望去尽是废墟与危楼,剩下留在地球等死的次等生命,每个角落散发着科幻片的艺术性,上述提及的《别让我走》与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问题就在於,生命消逝得太快。
人类创造出了比人类各方面都优秀的物种,导致面目模糊,难分彼此,但是在真假之间、拥有灵魂与否,皆非作者与导演的核心命题,Philip K. Dick早已於书中点明:「每一个人曾经有过的每一个想法都是真的。」而这正是《银翼杀手》的革命性题旨,置身一个被虚假所渗透的世界,那些人类无法置信的事,那双比人类更像人类的人性之眼,死亡时刻抗拒天光没灭的悲鸣,一举拓展了我们赋予自身生命的终极定义。
异星入境(图片出自:IMDb)
而今,2021的年度科幻钜献《沙丘》得以问世,除了《银翼杀手2049》以外,还得奠基於《异星入境》两部前作为Denis Villeneuve扎实打下的基础,尤其首次观赏《异星入境》时,内心的冲击与震撼是排山倒海而来——这个故事源自於曾荣获四项星云奖、四项雨果奖的华裔美籍作家姜峯楠,只发表过短篇与中篇小说的他早已拥有大批忠实读者,他笔下的主角往往带有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执着,美国前总统欧巴马评价说,他写的是「生命的奥妙」。在他笔下,科幻成为背景及元素,他的凝视始终落在人的内在,体现人性面对科技的细腻心态,试图拆解情感、预言、宿命、未知和自由意志。
《异星入境》原着为《你一生的预言》其中一篇短篇小说,Denis Villeneuve建构出科幻骨干与文艺灵魂,令所有书迷与观众深深叹息,叹息竟有如此诗意美丽的叙事,以及如此平凡动人的真相。在两条故事线之间,与女儿的未来回忆与研究七足类文字的交会处,既是开始也是终点。姜峯楠短短的篇章飘忽而朦胧,随外星生物的入侵,带领着主角的思绪与意识寻找解答,电影则拼凑出整个故事的全貌,好似雾里看花,却又全然跳脱我们既有认知中的时间运作与思考模式。语言代表一整个族群的轮廓与地图,换言之,若要理解全新的文字,我们必须认识那个世界一切有形与无形事物。
「我以前以为这是你故事的开始,记忆是种奇怪的东西,运作的方式跟我想像的不一样,我们被时间规则紧紧的束缚着,而这就是结束,但现在我不确定我相信开始和结束,有些日子,述说了超乎生命想像的故事,像是他们到达的那天。」
姜峯楠的观点独树一帜,他曾表示,多数人们熟悉的科幻情节不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外星人打乱了地球原有的宁静祥和,因此地球上的人们齐心协力克服内忧外患,在於秩序的破坏与回复,善恶永远为二元对立。但是,他认为世界的改变是无法逆转的,接受命运不等於消极悲观,无论为人类带来的影响是好是坏,是生是死,我们都必须学着积极面对。
人会如何反应科学与技术的变迁?这彷佛也为Denis Villeneuve的创作内核。《异星入境》里的露薏丝主动接受自己的命运,《银翼杀手2049》的K最终选择听从科技无法解释的非理性力量,《沙丘》的保罗亚崔迪这一趟反英雄之旅,在於接纳了自身命运并挺身而出。
「科学不光是为了要寻求真理,科学也必须寻求人类生存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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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者简介|Kristin(一页华尔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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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B粉丝专页《一页华尔滋 Let Me Sing You A Waltz》版主。东吴大学中文系毕业,英国 University of Sheffield 国际行销硕士,文章散见各网路媒体。着有电影文集《光影华尔滋》,喜爱透过观影、阅读探索人与人以及人与自我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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