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专栏 2022年3月28日

我只能，怪你过分美丽：卢建彰推荐《永远的哥哥张国荣》

撰文盧建彰（廣告導演）

时光机的左边第二排窗户

最近，无法去香港，这书倒成了某种机票。
最近，无法见到张国荣，这书倒成了某种窗户。
窥看，听闻，同悲。
或者说，惆怅。

我因为工作关系，有机会可以见到一些朋友，有些是我小时候的偶像，现在成了工作夥伴或者饭友。但有些人物，就如同让人魂牵梦萦的馄饨汤，现今你在香港的街头，恐怕再也难寻，他们不在街上了，他们不在街上了，他们不在街上了。

你再怎麽仔细观看，也只能望见影子，而且是被漂淡的，隐隐约约，若有似无，你看见的轮廓，说不定是你的视网膜欺骗你的脑，或者，反过来说，你的脑海中那些对於情对於爱还有深刻反应的区块，给了一个讯号，让你以为你眼睛看见了。

从宇宙中望，没有了伟大明星，东方明珠也在一片黑暗中，缓缓地暗去，你看见的黑色容有层次，但光已逝。当光逝去时，你闭上眼，反倒好像还能望见那光，暂留的视觉印象，让人依旧低回，但也只能低回。

该怎麽办呢？我们这些被留下来的人。
电影里的人就活在电影里呀。他活着。

我双手持着这书，但说来，比较像两手搭着窗框，探头，往外凝望，在这时光机的左边第二排窗户，看他，看看那个跟他同时代的我，到底怎样。

活着的踅走

我去纽约时会走史卡德路线，沿着卜洛克笔下的醉者警探步伐，走过地狱厨房，穿过百老汇，有时望望中央公园里的树叶，倾听那些叶片碎裂声和酒瓶集中心房的相似处，我对一个城市的理解，常常来自人物，而那人物就算虚构都真实无比，噢，或许，更因为那虚构，在我们心里反而格外实在的存在。

是的，去香港时，我也是以电影作为刻度，行走追绕，去那重庆大楼，去那电车叮叮，彷若一个重回自身历史事件事发现场的跟踪狂，但带给我和旅伴极大的满足。而现在，读着这书，却是看到一位着墨更深、至情至性的探索者，一步步循着那些电影场景，找到中环中国银行的那座钟，行入玫瑰冈学校，踅到那皇后饭店，穿过胭脂扣，进了霸王别姬，翻掠阿飞正传，瞥过春光乍泄，感动异常，那是怎麽样的投入，又是怎样的慷慨，可以把一个精采的人物用电影重新切割，然後再形塑成我们，那个在当时被深深打动的我们。

怪你过分美丽

在一部又一部的电影场景里，被激动着，我知道那不只是我的生命经验而已，我强烈建议在读《永远的哥哥张国荣》这本书时，打开你的音乐串流，找到张国荣Leslie Cheung，然後按下去，惊人的是，所有的一切画面都会回来，当音乐来到，追当年情当爱已成往事深情相拥拒绝再玩风继续吹我今生今世沈默是金倩女幽魂兜风心情当真就好有心人最冷一天天使之爱左右手夜半歌声无心睡眠一生守候风再起时芳华绝代谁令你心痴全世界只想你来爱我奔向未来日子红有谁共鸣，怪你过分美丽，我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把歌名写下，就串起来了一段又一段的记忆，奇妙的是，你仔细但轻柔地读下来，你清楚理解他所有的创作始终在对话的，都是人都是一段段关系，那个渴望被理解但却始终不被完全理解的因缘，那个一次次神伤却悔恨但不後悔的人生相会。

The Best of Leslie Cheung (180克限量绿色彩胶)

张国荣在1989年和柏君妮唱的〈兜风心情〉後来成了台湾YAMAHA机车兜风50的广告主题曲，找了帅气的野口强来主演，请你请你给我新的心情，拥抱着每个梦想在风里，我似乎从那时候，就一路看着那萤幕，在那歌声里，在自己的人生里，试着想追寻着那种生活样式，那简单的说是心情，实则是找寻一位奇妙伴侣，可以一起去兜风，在人生道路上，无止尽的追，又走又停，用心动情，一路来到了此刻。

一页页翻去，我翻的彷佛是自己的相册，奇妙的是，那种满足，却是由酸楚聚合而成，我有点想埋怨。

这样说，也许对许多还在的香港巨星不公平，但难免觉得，梅艳芳与张国荣，不在之後，香江已无爱情。
是的，我只能，怪你过分美丽。

▌撰文者简介｜卢建彰

广告导演、诗人、小说家，曾任奥美、智威汤逊广告创意总监，曾是GUNN REPORT广告创意积分台湾第一名。写了十四本书，写过三首歌，出版着作：《创意力：你的问题，用创意来解决》、《文案是…我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东西》、《文案力：如果没有文案，这世界会有多无聊？》、《感动，才有影响力》、《空乌》、《药命》、《跑在去死的路上，我们真的活着吗？》、《愿故事力与你同在》、《失去愉悦的逾越》等作品。

▌精选书摘：〈无心恋世〉

在出发前往香港的前一天，我苦恼了很久，不知道应该重温张国荣的哪一部电影。最终，我选了《春光乍泄》。这部电影讲述了主角宝荣（张国荣饰演）和耀辉（梁朝伟饰演）为了挽回彼此的关系，而前往地球另一端的阿根廷所经历的故事。之所以选择这部电影，是因为我仍然无力面对没有张国荣的香港。正如电影里的宝荣一般，我想说服自己，张国荣只是暂时离开香港，去了异国他乡。但这种想以轻松的心情前往香港的想法，对於仍活在世上的我而言，不过是一种毫无意义的错觉罢了。

春光乍泄

无心恋世

我抵达香港的3月27日一直飘着雨，因身心俱疲而无心恋世的他选择离开的2003年4月1日也飘着雨。这位用人生大部分的时间来演绎虚构人生的演员，他的离去为人们留下了难以解开的谜团。若前往寻找那些他「最後的踪迹」，是否就能找到答案呢？我的脚步於是自然而然地朝向文华东方酒店。

张国荣的离开是悲剧性的，而且竟然是在愚人节。他希望这个世界如何接受自己的离去呢？这是一场超越了神秘与悲伤的诀别，没有人可以忘却，同时也让人难以铭记。正因为如此，才经常让人在他已离去的同时，感觉他未曾真正地离开。这是一场只有上天可以默许的诀别。

香港一年四季有雨。得益於四处连接的天空走廊，在搭乘机场快线抵达香港站後，我没有淋雨便直接走到了文华东方酒店。该怎麽说呢？没有淋雨便顺利抵达目的地，反倒让我感到很抱歉。

图片提供：《永远的哥哥张国荣》作者朱晟彻（）

图片提供：《永远的哥哥张国荣》作者朱晟彻（）

文华东方酒店既不华丽也不雄伟，端雅的立方体外观与张国荣的形象巧妙地交织在一起。虽然从哪个角度拍照都差不多，但还是很难拍。这看似简单，却也很麻烦。

每年的4月1日，酒店正门周围都会堆满他生前特别喜欢的百合花、粉丝写的信和照片。可能是距离4月1日还有几天的关系，酒店的周围十分冷清。我询问员工，他们说会在每年3月31日上午十点到4月1日午夜，将粉丝送来的鲜花和礼物展示出来。

图片提供：《永远的哥哥张国荣》作者朱晟彻（）

图片提供：《永远的哥哥张国荣》作者朱晟彻（）

有别於我的预想，我其实庆幸没有在正门周围看见他的照片和百合花，因为我很害怕回想起那一天。这就好比在迫切希望能够取消约会的瞬间，收到对方的简讯说：「我们下次再见吧！」我终於松了一口气。

我来到「澳门套房」所在的二十一楼—我原本没有这样的意图，只是刚好有人搭电梯下来。电梯门一开，我便下意识地走了进去；任谁看了都知道我是一个背包客，但幸好没有人拦下我。澳门套房是文华东方酒店最引以为傲、最高档的豪华套房，也是张国荣离世前投宿的地方。也就是说，2003年3月31日，从那扇门走进去的张国荣再也没有走出来。澳门套房的大门成了他与这个世界最後的界线。

确切地说，张国荣投宿的澳门套房早已不存在了。2006年，在酒店大规模地翻新装潢後，张国荣住过的客房便消失了。尽管如此，我站在写有澳门套房的门牌前，依旧难以移开脚步，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写有「澳门」和「套房」这两个不协调的单字组合上。

虽然不知道里面是否住有房客，但出於荒谬的想法我很想按一下门铃，说不定张国荣会打开房门，笑脸相迎。

图片提供：《永远的哥哥张国荣》作者朱晟彻（）

图片提供：《永远的哥哥张国荣》作者朱晟彻（）

我艰难地从二十一楼下来，朝二楼的「快船廊Clipper Lounge」走去。那里是张国荣经常喝下午茶的地方。果不其然，咖啡厅座无虚席，店员把我带到同楼层对面的咖啡厅「Café Causette」。我入座後，朝他喜欢的靠窗位置遥望了半天，然後走出了酒店。对於此行来寻找张国荣足迹的我而言，除了那个位置以外，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的意义。不，应该是说我很讨厌人们嬉笑聊天的声音。自从酒店翻新装潢以後，这个地方已经变得没有人想再来了。

张国荣离开的2003年，SARS席卷了香港。这使得香港又笼罩上了一层哀伤。当人们得知张国荣纵身朝冰冷的混凝土地面跳下的消息时，每个人都用手捂住戴着口罩的嘴，痛哭失声。那些在寂静中发出哽咽哭声的人们都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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