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me column 2021年6月30日

顛覆性別意識的電影推薦｜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

Written Kristin（一頁華爾滋）

繼上一篇記憶主題經典電影推薦後，本月【一頁華爾滋】迷誠品專欄聚焦於性別主題電影推薦，分別從《霸王別姬》、《斷背山》、《午夜天鵝》與《她們》等幾部作品，來看看這些電影透過故事所顛覆的性別意識。

張國榮曾經在1994年江蘇的一場訪問中談論到所謂的「男子氣概」，反問採訪者說，你覺得什麼叫男子氣概？並非豪邁粗獷、重情重義才足以稱作男子氣概，對他而言，《霸王別姬》程蝶衣為愛勇敢而活，即使選擇自我終結，但那樣一無所懼、在所不惜的「姬別霸王」，就連項羽亦不得不成為配角，在他眼裡，敢愛敢恨同樣是一種男子氣概的展現。

▲圖片來源：甲上娛樂

因此我們看到，《霸王別姬》的紅塵孽緣中同時有兩個虞姬——程蝶衣與菊仙。甚至有人評價，菊仙是個比黃蓉還聰明的女性，受命運與愛所趨動，勇於逆勢而為；許多瞬間，不禁為他們凌駕男女之上的魄力屏氣凝神，如此魄力並未帶著任何性別意識，蝶衣也並不渴望成為女性，卻展現出相較傳統觀念裡的男性人物如段小樓、郭靖等更為決絕，更教人望而生畏的尊嚴、風骨與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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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孽海記》的《回思凡》一句「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成為改變當年梨園小豆子往後人生的一大門檻，因其關乎性別，關乎身體，亦關乎深層自我認同。自此之後，眼為情苗，心為欲種，技藝是愈來愈精湛，褪去一層又一層的自我，化作袁世卿眼中的虞姬轉世，化作忽明忽滅的舞台上連日軍也為之傾倒的貴妃姿態。「執著」，就是蝶衣面對京戲、面對愛情、面對人生的態度。在時代無情碾壓下，從一而終僅剩殘山舊境，心無旁騖僅剩斷壁頹垣，曾經引以為傲的執念落得毫無容身之處，他終究領悟到，完美只能留存於戲裡，死亡才象徵著永恆，因此自個兒成全自個兒，無怨也無遲疑。某種層面而言，這兩位虞姬才是真正剛烈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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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著眼於「男子氣概」，布萊德彼特形容2019年《星際救援》就是一次完整的重新定義。男性多數生來就得被要求是陽剛堅毅的形象，這種現象背後有其價值，但同時也為一種桎梏，導致必須將自己引以為恥的事情深埋起來，所以，後來諸多男性幾乎沉默背負著各自的苦痛與傷痕；他與導演因此有所反思，男子氣概難道沒有更好的衡量標準了嗎？有沒有可能取決於與所愛之人擁有更好的關係？有沒有可能取決於與你的孩子，甚或與自己擁有更好的關係？

▲圖片來源：IMDb

▲圖片來源：IMDb

導演李安的《斷背山》（改編自Annie Proulx同名短篇小說）更直接反應了西方社會給予男性的枷鎖，這一個承載著社會期許、性別框架下的悲劇故事，讓此份不能說出名字的愛，極其含蓄，極其自然，真正回歸至人性層面，也褪去了世俗的方向性。靜水流深，以天為幕，以地為席，恩尼斯與傑克於此激盪出的燎原星火，餘燼綿延了一生一世。

多數人皆可一目了然希斯萊傑的恩尼斯明顯較為陽剛，傑克葛倫霍的角色性格則陰柔多了一些，因此有人指出，李安的人物定位是流於刻板的，按照了異性戀的性別角色去形塑兩位主角的困境。實際上，他們流露出的男子氣概於微妙互動之間相互消長，在壓抑保守的年代，帽子總是低到遮住視線，恩尼斯幾乎可以等於那一類沉默背負傷痕的男性，傑克雖然主動，亦敢愛敢恨，但仍處處受到社會觀念的束縛。只見，性別的外衣漸漸褪去，兩個時而脆弱、時而畏懼的人，竭盡所能返回彼此身邊，而後才是兩個鬱鬱寡歡、用情至深的男人，耗盡餘生追尋心中那一座斷背山。

若我們能預見生命的終點，或許會更願意表達內心的感受，故沙林傑寫到，「一個不成熟男子的標記，是他願意為某種原因英勇地死去；一個成熟男子的標記，是他願意為某種原因謙卑的活著。」收尾時恩尼斯一句痛徹心扉的自白，成為整部電影中最動人的一瞬，非關男子氣概，而是人如何在愛與遺憾中接納殘缺卻真實的自我。

▲圖片來源：天馬行空

▲圖片來源：天馬行空

「像我們這種人，必須學著一個人活下去，一定要更勇敢才行。」

不屬於男兒郎，也並非女嬌娥，男性與女性特質於此類議題的電影裡更為清晰。☞《午夜天鵝》讓人不禁想起今敏☞《東京教父》的人妖小花。

內田英治的故事述說跨性別者凪沙與青春期少女一果於東京相依為命，一個在社會邊緣奮力求生，一個默默承受家暴帶來的傷害，逐漸消弭隔閡的的過程中，一果也步入了芭蕾舞者之路，兩人相互照應，凪沙儼然扮演了母親的角色，一果則漸漸找到自信，為彼此的生活注入前所未有的勇氣與生命力。

對一果而言，凪沙真正讓她卸下心防之處，就是其坦然面對一切的態度，無論是善是惡，是愛是恨，忠於自我的態度從未動搖，且努力活得表裡如一。這是許多成年人所無法做到的，即使靈魂生錯了身體，也無掩其良善本質。同事有難時，他二話不說伸出援手；老師以媽媽稱呼時，他難掩臉上的欣喜之情；陌生人靠近時，他下意識將一果拉到自己身旁；他是這麼專注地扮演好一位理想的母親，身為孩子，將一切看在眼裡，或許這也是為何，當一果見到凪沙突然捨棄一頭標誌性長髮與女裝扮像的瞬間，會表現得如此激烈與驚恐。

晉升媽媽的心態轉變，促使凪沙傾聽內心聲音，積極更進一步忠於自我，從不願接受身為男人，到決定成為真正的女性之間，導演相當直接以母愛驅動更深層的性別認同，也透過無異於多數人的情感羈絆，建構屬於血緣之外的「水緣關係」。雖然他們無法生為公主，亦難以成為天鵝，但同時也因一無所有，才有機會真正得到幸福。那無畏無懼的真誠目光，帶領我們看見為人母與為人子女，為了彼此勇敢在大城市邊緣奮力揮動翅膀的美麗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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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何種性別，皆會面臨傳統文化無孔不入的思想禁錮，有的人拚了命想成為另一種性別，但當我們真正生為女性時，才發覺整個世界，不分東西，今古一致，從虛構童話故事到真實家庭與職場現況，長年聯合起來限制女性的發展可能以及社會角色。有的國家曾禁止女性進入圖書館，有的國家不允許女性成為作家，歷史上多位領導者公開強調女性的無能；時至今日，最適合女性的職業仍為老師與家庭主婦，吳爾芙☞《自己的房間》與☞趙南柱 《82年生的金智英》（82년생 김지영 / Kim Ji-Young, Born 1982）相隔將近一百年的時光，整個世界又有多少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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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出處：Sony Pictures 索尼影業

導演葛莉塔潔薇改編自露意莎梅奧爾柯特經典之作☞《小婦人》的☞《她們》，對許多現代女性而言是一部意義非凡的作品。馬區家四位姊妹，各自代表不同性格、抱持不同夢想的女孩，電影不只著墨於喬的叛逆與魯莽，更細膩呈現其矛盾、妥協與成長。喬的女性意識極其強烈，深刻感受到人們是如何規範一位「淑女」，哽咽顫抖地道：「女人有自主思考力，有靈魂，也有情感；女人有野心，有天賦，也有美貌，我厭倦聽到大家說，愛情就是女人的全部。」正因如此，她既不甘屈服於愛情，尋找自我的過程又難以抵擋寂寞的吞噬。

對喬而言，結婚生子應為愛情的開花結果，不該是女性追逐夢想的絆腳石；對艾美而言，婚姻合情合理是一種經濟考量，何錯之有；對瑪格而言，成為一位宜室宜家的妻子與母親，就是她畢生最大的心願；然，對貝絲而言，一切都已成為自己不敢奢求的事物。最終，家人之間的愛，帶領喬真正理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每種夢想都值得被擁抱，而真正的夢想，會隨時間改變，也會讓我們較為心甘情願，肯委屈、犧牲、放棄、收斂一部分的自我。

籌備《她們》期間，葛莉塔潔薇反覆閱讀了此本著作，得到相當有趣的體悟。露意莎梅奧爾柯特終生未嫁，所以不少現代學者對她的性向持保留態度，在書中，喬曾經穿著男性衣物感嘆自己的女性特質，因此間接也加深許多人的臆測；另一方面，喬與羅禮的關係也證明兩性友誼的另一種型態。導演無意於在作者身上貼任何標籤，只希望盡可能貼近真實，她深入研究露意莎梅奧爾柯特諸多生前日記與來往信件，再放入劇本中，並進一步指出，喬是一個擁有男孩名字的女孩，羅禮則是擁有女孩名字的男孩，在某些層面而言，他們就像彼此的孿生姊弟或兄妹。

「他們在忠於性別之前就找到了彼此，你無法否認以帥氣形容瑟夏羅南、以美麗形容提摩西夏勒梅有任何錯誤，他們都保有一種細微的雌雄同體特質，因此他們才會是這兩個角色的完美人選。」

巧妙模糊男性與女性特質，隨喬的蛻變，出落成一幅優雅景象，但是她並未給予一個確切答案，選擇讓全世界的女性揭開屬於自己的結局。因此，隨《霸王別姬》、《斷背山》、《午夜天鵝》至《她們》，從男性到女性的困境，最終依然發覺，無論何種性別，皆會面臨各自的社會框架、刻版印象，葛莉塔潔薇以溫柔而成熟的凝視，告訴天底下的男男女女，無論處於何種階段，無論踏上哪一條路，人人都應有選擇自身生命、家庭與社會角色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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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者簡介｜Kristin（一頁華爾滋）

Kristin │ 一頁華爾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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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B粉絲專頁《一頁華爾滋 Let Me Sing You A Waltz》版主。東吳大學中文系畢業，英國 University of Sheffield 國際行銷碩士，文章散見各網路媒體。著有電影文集☞《光影華爾滋》，喜愛透過觀影、閱讀探索人與人以及人與自我之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