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无名者的一封情书(上)—— 胡晴舫╳聂永真 从书封设计共谈无名性
撰文 賴怡伶睽违多时,胡晴舫再出新作。本期【提案】邀请她由《无名者》聊起,再与聂永真共谈此次系列书封设计合作。如同一封致无名者的情书,作家以文学起笔,设计师用图像弥封,为不安年代留下经典。
距离上一本小说《悬浮》出版三年之後,从纽约移居到香港的胡晴舫,带来了新的作品《无名者》。这本有着她浓厚个人经历色彩的散文小说集,时空跨度甚广,从年少时期的异地求学,到香港旅居的时代氛围,遍及东京、纽约,她在新书当中写下了在这些城市的人生切片,也写下了多年来的生命思索与社会观察。
作为一名文学创作者与社会评论家,胡晴舫在书中开篇说明了文学星空展现出的壮丽之美:「我初次发现文学,就是一整座浩荡宇宙在我眼前豁然展开的震撼。」那是小学三年级在某个寂寞午後,自书架上拿下《红楼梦》,进入大观园的时刻,每个角色都栩栩如生,她自述自此成为文学的孩子,并成为她一直以来的追求。
从《滥情者》精粹节制的短文,到今日《无名者》徐缓感性的散文,她的文学实践之路有什麽不同的体会?她提到这或与心境有关。「年轻时的我深恐自己写不好,所以逐字逐句一修再修,务求精炼。但如今的我已『放松』许多,若其可以说明我的心境,已经能够接受句子不够完美。」在《无名者》的章节编排上,她也刻意地让散文、故事错落其中,依着时序而走,和过去的作品不同,她希望这样编排韵律可让读者舒缓,随着书本的节奏呼吸,一起体会她的生命历练。
在城市与时光中不断迁徙,捕捉每一瞬的永恒性
作为一个不停移动的旅人,胡晴舫经历过许多个城市的生命,在书中还提到同代人衰逝的心境、身在地震海啸等天灾或恐怖攻击人祸的环境周遭,让她深感生命脆弱。她在书中写:「比起同龄人,我算活得轻了点。因为我的人生分散在不同城市,每回迁徙,便舍掉了一部分。然而,比起大部分常人,我又算活得重了点。因为我的行旅背囊里毕竟装了好几段城市人生,令我走起路来脚步不免沈了些。」
这是否是她的中年况味物语?时光如白驹过隙,是否改变了什麽?她说:「我觉得我可能已经不是『中年况味』而是『老年滋味』了,生命中总是在压缩自己适应周遭环境,也无法回避各种死亡的状态,同辈人有许多已经离世,这真的是很奇妙的生命历程。但……我觉得我并没有改变。」她在书中提到戏剧《男人真命苦》的男主角阿寅,一直以来像个「固执、保守、坚持老派礼数」的人,却始终自外於社会系统,只像个过客;「但环境的改变,让我觉得自己似乎也变成『另一种人』了。」
她在书中也捕捉了爱情的瞬时性,不言爱的永恒却也不否认爱的存在,最含蓄的也像是最踏实的。她说:「爱的确存在,但我们会感伤,就是知道自己留不住,能握在手上的时间很短。但就是在那吉光片羽的时空,发现着自己被爱着或正在爱,的确是很快乐的。」生命中得到了某些东西,但失去的更多,学会断舍离,更能知晓「永恒」不一定是时间上的恒远,仅是把握那一刻即已足够。
不安年代,回头思考人的本质
在《无名者》当中,胡晴舫不仅书写已经非常擅长的人物素描、生活切片,更捕捉出所有人物的共通性:无名。同样是个体的诠释, 在《第三人》当中,她论述着「作为一个『 人』,如何安身立命」,在善恶两元论的道德底下做一个独立思考的个体;但在《无名者》当中,她用文学关心着每个个体,在当代生活的辗压之下,随机屠杀和天灾到来,时间不停递嬗,即使当下只是大时代下的无名背影,他们的爱恨、伟大与渺小、骄傲与脆弱,同样都值得被好好珍视。
「我对当代生活充满好奇,认真说来,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纪并没有被好好讨论。」这个世纪的人们生活在最富足也最长寿的年代,科技日新月异,但在网路上的发言却能看到最深的仇恨和最黯黑的人性,所以无名者屠杀无名者,「彷佛无名者反抗历史、想要创造历史的方式,竟是杀掉其他无名的人,越多越好。」
在此惶惶不安年代,依然要问怎麽安身立命?她说:「即使社会一直变动,人类的生活方式依然不变:我们同样需要呼吸、生活、吃饭、休息、为了未来努力;但需要在此时时常问自己:我身为『人』的原点是什麽?要怎麽思考人与自然、他人、社会的关系?」
文学国度里,众生万物都值得被提起
胡晴舫认为,在此时代,更显示出文学的重要性。她读了许多人文思潮的书,享受其智力思辨过程和理解自身与社会的关系;但她害怕近代的社会科学思潮,会淹没人的主体性。「最近台湾社会运动蓬勃,理论要求从上至下找出解决之道,实现大多数人的幸福;但当追求集体幸福时,渺小的、少数的、不政治正确的个体却被无视了。但这正是文学伟大之处,所以在此时,我正要高呼文学的价值。」
她书写道:「文学对我解释了这个世界,非常之复杂,充满灰色地带,布满各种深深浅浅的道德阴影。在文学国度里,没有一张脸孔不该从芸芸众生单独挑出来,没有任何故事不值得书写,没有什麽生命不值得记录。」胡晴舫在书末以仰望空无的宇宙作结,或许无名者仅是一个无机世界里闪现的意识,但回望自身岁月,唯靠文学抵抗生灭。
《无名者》
作者|胡晴舫
出版|八旗
胡晴舫像十九世纪末的班雅明,写下了这个时代的无名性。
致无名者的一封情书:胡晴舫╳聂永真 从书封设计共谈无名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