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恨早或恨晚？——被遗忘的荷兰使团《The Last Embassy》
撰文 胡金倫（時報文化出版第一編輯部總編輯）
当西方遇见东方，当中国看见外国（人）……到前疫情时代世界见识到中国的软硬实力，後疫情时代则是习近平遇上川普、拜登；蔡英文总统会见美国前众议院议长裴洛西，之後，铸造了历史上我们这一代的「相见」。
历史上曾经发生很多知名的「相见」。18世纪1793年英国首度派遣使团，即马戛尔尼使团，正式访华，晋见中国当时的统治者──大清帝国乾隆帝，企图打开中国与英国之间的贸易，并与中国发展外交关系。由於觐见礼仪等问题发生争议，双方的翻译误会与操弄、外交议题等，这场龙与狮的历史相见不欢而散。最後马戛尔尼使团无功而返，他们的外交失败也深深影响了中国，或曰之清朝，甚至是世界的命运发展。
「马戛尔尼使团」在历史上太有名了。他们一败涂地的使华之行，在现代中欧关系主流论述里扮演很重要的角色。马戛尔尼被清廷草草打发走人，几乎一事无成，或许有可能为19世纪的鸦片战争，和今天中外关系的各种猜疑创造了基础条件（这个说法可能是事後诸葛，但不无可能）。不过欧洲与中国的相遇，真的有如主流历史所说的，都是不欢而散吗？不见得。历史有很多缝隙和漏洞，只是看见与否。着名历史学家欧阳泰（Tonio Andrade）就在《最後的使团：1795年荷兰使团和一段被遗忘的中西相遇史》（The Last Embassy: The Dutch Mission of 1795 and the Forgotten History of Western Encounters with China）里质疑了这个论点。他在这本书里讲述了1795年另一个欧洲使团，即荷兰使团使华的故事，不仅揭露了一桩充满戏剧性但鲜为人知，但是改变了我们对主流中西历史观点的事件。无庸置疑，欧阳泰的新颖观点挑战了世人对19世纪欧洲人之中国观的推论。
欧阳泰在台湾也很有名！他师承汉学巨擘史景迁、欧洲史专家帕克，被视为近十年最重要的全球史学者之一。在台湾最脍炙人口的畅销作品就是《决战热兰遮：中国首次击败西方的关键战役》和《火药时代：为何中国衰弱而西方崛起？决定中西历史的一千年》。所谓名师出高徒，史景迁和欧阳泰的师生关系就是最好的例子。
《最後的使团》呈现了一个以诡计和战争为特点的乱离大时代。眼见东方的中国就要爆发民乱。在西方的欧洲，法军正入侵荷兰的阿姆斯特丹。荷兰使团经历苦不堪言的长途跋涉後来到北京，成为最後一个得到中国朝廷接待的欧洲外交代表团。藉由欧阳泰的生花妙笔，我们反而看到荷兰人熟谙亚洲作风，尊重中国的外交准则，决意以中国人的想法去了解中国，做法和英国使节大异其趣。为什麽？荷兰、荷兰东印度公司早就「拜访」过东南亚，例如马来亚的马六甲、爪哇的巴达维亚，甚至是台湾（今台南市安平区）等地方了。
1794年乾隆帝准备庆祝登基六十周年。六十周年是个吉祥数字。他坚决表示不想搞排场大肆庆祝，但心里的确喜欢受到吹捧。当他得知西洋有个荷兰国家，想遣使祝贺，他龙心大悦，决定：「自应准其来京瞻觐，遂其向慕之忱。」乾隆帝就这样开启了前现代历史上最有趣的东西方关系篇章之一。这是最後一个获得中华帝国朝廷接纳的欧洲使团。因为接下来要等到1839至1842年的鸦片战争迫使中国签订一连串恶名远播的不平等条约之後，才会有欧洲使团出现在帝国朝廷上。
这个荷兰使团几乎遭到史学家所遗忘，没有专着探讨这个使团，此事也鲜少出现在教科书里。因此欧阳泰写作这本书，除了让读者跨出所谓的中西文化冲突论述，认识到常被误解为傲慢、心胸狭隘的清廷，其实愿意接受新思想、愿意变通、带有好奇心、具有世界主义的精神，去了解和认识外来者。因为相较於同时期的其他使团，荷兰使团竟然圆满达成任务。乾隆帝对此使团访华甚为高兴，赐予他们其他欧洲使者所无缘享有的优待和权利。但是探讨此事的作者往往把它说成比马戛尔尼使团还要受辱的失败之行，例如写说它「一败涂地」，说荷兰人受到「冷漠、轻蔑、高傲」的对待，说他们「被当成怪物」，说他们「在鞭子威胁下」被迫一再趴地叩拜，或「遭公然拖行、鞭打」。诚如某位荷兰史家所说，这全是「胡扯」。来自多个观点的资料清楚说明荷兰人受到热情接待。正使得胜本人觉得成果斐然，他的上司亦然，清楚表示他不负使命。这个使团的确未怀抱宏大目标或未促成条约或协议的签订：其访华的主要目的系祝贺皇帝登基六十周年，藉此增进荷清两国的友好。但奇怪的是它明明达成既定目标，却有那麽多学者主张它是可耻的失败。那麽，为何这次出使受到中伤？主要是因为它不符合主流文化冲突主张。
《最後的使团》的重点不仅在於荷兰使团，而是放在一连串的「相遇」，还原历史现场。不拾人牙慧的欧阳泰，另辟蹊径，自成一派的历史书写说故事风格特色，显然和他老师史景迁可以PK了，毫不逊色，青出於蓝。
▌总编选书
The Last Embassy
作者｜Tonio Andrade
出版｜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更多总编特选
「瘟」情满人间——Plagues Upon the Earth
总统，赶快看！——谁是最会制造穷人的国家
选书这件事——看名人读什麽
历史上曾经发生很多知名的「相见」。18世纪1793年英国首度派遣使团，即马戛尔尼使团，正式访华，晋见中国当时的统治者──大清帝国乾隆帝，企图打开中国与英国之间的贸易，并与中国发展外交关系。由於觐见礼仪等问题发生争议，双方的翻译误会与操弄、外交议题等，这场龙与狮的历史相见不欢而散。最後马戛尔尼使团无功而返，他们的外交失败也深深影响了中国，或曰之清朝，甚至是世界的命运发展。
「马戛尔尼使团」在历史上太有名了。他们一败涂地的使华之行，在现代中欧关系主流论述里扮演很重要的角色。马戛尔尼被清廷草草打发走人，几乎一事无成，或许有可能为19世纪的鸦片战争，和今天中外关系的各种猜疑创造了基础条件（这个说法可能是事後诸葛，但不无可能）。不过欧洲与中国的相遇，真的有如主流历史所说的，都是不欢而散吗？不见得。历史有很多缝隙和漏洞，只是看见与否。着名历史学家欧阳泰（Tonio Andrade）就在《最後的使团：1795年荷兰使团和一段被遗忘的中西相遇史》（The Last Embassy: The Dutch Mission of 1795 and the Forgotten History of Western Encounters with China）里质疑了这个论点。他在这本书里讲述了1795年另一个欧洲使团，即荷兰使团使华的故事，不仅揭露了一桩充满戏剧性但鲜为人知，但是改变了我们对主流中西历史观点的事件。无庸置疑，欧阳泰的新颖观点挑战了世人对19世纪欧洲人之中国观的推论。
欧阳泰在台湾也很有名！他师承汉学巨擘史景迁、欧洲史专家帕克，被视为近十年最重要的全球史学者之一。在台湾最脍炙人口的畅销作品就是《决战热兰遮：中国首次击败西方的关键战役》和《火药时代：为何中国衰弱而西方崛起？决定中西历史的一千年》。所谓名师出高徒，史景迁和欧阳泰的师生关系就是最好的例子。
《最後的使团》呈现了一个以诡计和战争为特点的乱离大时代。眼见东方的中国就要爆发民乱。在西方的欧洲，法军正入侵荷兰的阿姆斯特丹。荷兰使团经历苦不堪言的长途跋涉後来到北京，成为最後一个得到中国朝廷接待的欧洲外交代表团。藉由欧阳泰的生花妙笔，我们反而看到荷兰人熟谙亚洲作风，尊重中国的外交准则，决意以中国人的想法去了解中国，做法和英国使节大异其趣。为什麽？荷兰、荷兰东印度公司早就「拜访」过东南亚，例如马来亚的马六甲、爪哇的巴达维亚，甚至是台湾（今台南市安平区）等地方了。
1794年乾隆帝准备庆祝登基六十周年。六十周年是个吉祥数字。他坚决表示不想搞排场大肆庆祝，但心里的确喜欢受到吹捧。当他得知西洋有个荷兰国家，想遣使祝贺，他龙心大悦，决定：「自应准其来京瞻觐，遂其向慕之忱。」乾隆帝就这样开启了前现代历史上最有趣的东西方关系篇章之一。这是最後一个获得中华帝国朝廷接纳的欧洲使团。因为接下来要等到1839至1842年的鸦片战争迫使中国签订一连串恶名远播的不平等条约之後，才会有欧洲使团出现在帝国朝廷上。
这个荷兰使团几乎遭到史学家所遗忘，没有专着探讨这个使团，此事也鲜少出现在教科书里。因此欧阳泰写作这本书，除了让读者跨出所谓的中西文化冲突论述，认识到常被误解为傲慢、心胸狭隘的清廷，其实愿意接受新思想、愿意变通、带有好奇心、具有世界主义的精神，去了解和认识外来者。因为相较於同时期的其他使团，荷兰使团竟然圆满达成任务。乾隆帝对此使团访华甚为高兴，赐予他们其他欧洲使者所无缘享有的优待和权利。但是探讨此事的作者往往把它说成比马戛尔尼使团还要受辱的失败之行，例如写说它「一败涂地」，说荷兰人受到「冷漠、轻蔑、高傲」的对待，说他们「被当成怪物」，说他们「在鞭子威胁下」被迫一再趴地叩拜，或「遭公然拖行、鞭打」。诚如某位荷兰史家所说，这全是「胡扯」。来自多个观点的资料清楚说明荷兰人受到热情接待。正使得胜本人觉得成果斐然，他的上司亦然，清楚表示他不负使命。这个使团的确未怀抱宏大目标或未促成条约或协议的签订：其访华的主要目的系祝贺皇帝登基六十周年，藉此增进荷清两国的友好。但奇怪的是它明明达成既定目标，却有那麽多学者主张它是可耻的失败。那麽，为何这次出使受到中伤？主要是因为它不符合主流文化冲突主张。
《最後的使团》的重点不仅在於荷兰使团，而是放在一连串的「相遇」，还原历史现场。不拾人牙慧的欧阳泰，另辟蹊径，自成一派的历史书写说故事风格特色，显然和他老师史景迁可以PK了，毫不逊色，青出於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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