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宮西爺爺聊天──夏夏專訪繪本大師宮西達也

日本繪本大師宮西達也，至今創作數十冊以上的繪本，屢獲大獎，以溫柔幽默、又充滿愛的故事，風靡全球親子圈。《提案》編輯室邀請作家夏夏主訪；近年開始創作童詩，記錄孩子成長，也與孩子一起探問生活的她，帶著好奇心和直率的感知，專訪宮西老師的創作歷程與靈感。


與童年的自己相遇

夏夏（以下簡稱夏）：我曾在手塚治虫的作品《紙堡》裡讀到，手塚小時候因為身形弱小，為了不想被欺負，所以開始畫畫給同學看，同學為了想要繼續看他畫的故事，因而放他一馬回家去畫畫。想到這件事讓人忍不住感到好奇，您小時候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呢？

宮西達也（以下簡稱宮）：我每天到處跑，玩到不想回家，非常貪玩啊。有一次玩到很晚還沒回家，大人們都出來找我，大聲喊著我的名字：「達也！達也！」這時候聽見從地下傳來我的呼喊聲：「媽媽！媽媽！」叫著。後來大家好不容易在一個洞裡找到我，大人把我拉上來以後，我全身都是泥巴啊。
 
夏：天啊，發生什麼事了呢？
 
宮：我為了觀察蟲子，結果整個人掉進洞裡爬不出來。不過我雖然很愛玩，一回到家就一直畫畫，很安靜喔。小時候學過很多東西，但最喜歡的就是畫畫了。
 
夏：除了畫畫，到底還學了哪些東西，現在很記得嗎？
 
宮：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書法、算盤和鋼琴。
 
夏：哇，居然還學過鋼琴。現在還會彈嗎？
 
宮：一點都不會了啊，哈哈哈！不過那時候看到我畫的圖，媽媽每次都稱讚我，讓我很開心。
 
夏：那麼您小時候的畫還留著嗎？
 
宮：還留著喔！是媽媽幫我留著的。
 
夏：聽到這邊我感到真慚愧，我家孩子的圖畫和立體作品實在太多，每天不停製造，所以我常常得趁他們不注意時丟掉，不然家裡真的沒地方走路了。既然您小時候的畫還留著，小時候的畫跟現在的作品有沒有什麼相似或不同呢？
 
宮：現在當然畫得比較好了，不過小時候和現在的構圖都差不多，因為過去的我和現在的我是一樣的。很感謝我的媽媽從前經常給予稱讚，現在當我把一本一本作品畫出來時，就感覺媽媽好像繼續像從前一樣稱讚著我。兩年前媽媽過世了，媽媽生前跟我說：「達也，你以前都是為自己而活，未來為大家活吧。」所以我想把童年感受到的美好畫下來，讓世界感受到。
 
夏：那麼小時候的您如果看到自己現在的作品，可能會說什麼呢？
 
宮：太棒了！  
從感受出發的作品
 
夏：您在訪談中說過，「不只有圖畫給予讀者完整的視覺呈現，文字也需要提供足夠的想像空間，不能等著互相彌補。」在構思故事的時候，您心中是否會有假想的訴說對象呢？
 
宮：我所畫的作品都是自己曾有過的感受，例如覺得戰爭是不好的，不應該繼續發生，類似這樣的感觸就成了作品的題材。所以在畫畫的時候，我並沒有特定的對象，甚至不是特別為了孩子而創作，單純是有了這些感受而畫出來。
 
夏：我曾經在唸您的繪本給一群孩子聽的時候，不知不覺我和孩子們都流下眼淚。但那並不是經過理性分析，而是非常直覺的。大人和小孩都能夠被這樣的作品吸引。
 
宮：如果大家看了我的作品會感動，甚至哭泣，是因為每個人也有各自的感受，和我的作品有了交集所產生的。我童年時在媽媽的關愛下長大，爸爸也常緊緊抱著我，是充滿愛的家庭，我僅僅是想把這些很棒的感覺畫出來而已。
 
夏：能讓長大的孩子回想起來還感受到滿滿的愛，相信您的父母一定覺得很滿足。我曾經讀過幾篇關於您繪本的書評與分析，內容寫得非常嚴肅，反而不像是在講老師的作品本身。當然，您的作品本身層次相當豐富，富有哲理，即使是大人也會在闔上書本後久久沉思。
 
宮：繪本所給予的是很抽象的感受。繪本不是特效藥，吃了馬上就會有效，讀了馬上就可以學到什麼。如果希望教導孩子什麼，那麼應該採用教育書本。繪本帶給孩子的感受和學校課業不同，沒有辦法用分數來評量，但卻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夏：那麼您在最初設計故事架構時，會慎重考慮的部分是什麼呢？或者簡單來說，對您而言，貫徹每一本作品的創作靈魂是什麼？
 
宮：我將過去體驗過的美好經驗畫出來，而這當中包括如何擁有感謝他人的心、主動體貼別人這一類的想法，都是必須從小培養的。就像夏夏作為媽媽來說一定也認為自己的孩子將來能夠成為溫暖的人，比起成績與成就來說是更重要的。
 

留在孩子心中的東西
 
夏：我們在家裡花很多時間陪孩子看書，我發現老師的書本在台灣出版時是沒有標註注音的，所以內容雖然是適合學齡前的孩子，但是必須透過家長唸出來。
 
宮：原來是這樣啊，那真是太棒了。閱讀不應該是大人為了要孩子安靜，就讓孩子自己去旁邊看書，不要來吵大人。反而是應該把孩子好好抱在懷裡，唸出來給孩子聽，陪他們觀察圖畫裡的細節。小孩子也許會忘記看過什麼故事，但是和大人一起讀書的親密感是不會忘記的。
 
夏：您在過去的訪談中提到過說故事的人很重要，同樣的故事，可以因為說故事的方式不同而在聆聽者心中留下不一樣的感受。作為繪本創作者，您認為需要保留多少的詮釋空間給予說故事的人？
 
宮：不同的人唸故事，效果一定會不同，爸爸有爸爸的語氣，媽媽有媽媽的語氣，會注意到的細節或感動的地方也不同。我的作品文字都不多，希望可以留給讀者想像的空間，甚至有些書本的結局對大家而言會有不同的結果也很好。
 
夏：我回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時候閱讀繪本還沒被廣泛推行，加上經濟因素，只有少數的人家裡會購買繪本，所以沒有爸爸媽媽唸書給我的經驗，但現在還是很喜歡看書。
 
宮：我也是啊，那個時候還沒有繪本。不過幸好我的媽媽喜歡看書，所以常常唸安徒生和格林童話給我聽。
 
夏：還記得有一回到認識的人家裡第一次見到繪本，國小時候的我驚訝不已，坐在那兒一本接一本讀，即使連想去上廁所都捨不得離開。然而現在繪本已經非常普及，幾乎每個有孩子的家庭都有。而在台灣，為了推廣從小閱讀，新生兒的家庭也會獲得政府贈送的繪本。我現在還是很懷念以前讀過的繪本，所以會找出那些書給我的孩子看。這讓我想到，您從三十歲左右開始成為繪本作家至今已經四十年的時間。相信小時候閱讀您繪本的很多孩子，現在也都長大成人，甚至自己也有孩子了。就您的觀察以及親身接觸的經驗，在這四十多年間，不同世代的孩子有什麼不同？
 
宮：孩子們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麼改變，變的反而是大人。大人們一直想要製造出更好、更便利的東西，卻沒有教導孩子擁有一顆愛惜的心，甚至因為忙碌，越來越少陪伴孩子探索興趣。
 
夏：我們家孩子的興趣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改變，每次聽了都覺得很有趣。我自己是因為有了孩子後而開始寫童詩，又增加了一個新的興趣。每當寫完一首詩，就會讀給兩個正在唸幼稚園的孩子聽，他們是我作品的第一個讀者。您是否也有所謂的第一個讀者？那個人是誰呢？

宮：我有六個孩子，在紙上畫完草圖後，也會拿給他們看。但就算他們覺得不喜歡，或是編輯有修改的建議，除非能夠說服我，否則我是不會改的。如果是夏夏，會修改嗎？
 
夏：每次寫完童詩，我都迫不及待等孩子回家時要讀給他們聽，幸好他們每一首都很喜歡，所以讓我有一直寫下去的動力。但如果真的遇到別人要求修改，跟老師一樣，我應該是不願意改的。
 
宮：是呀，因為是自己寫出來的東西，沒辦法因為別人的話說改就改。
 

今後也要創作下去
 
夏：老師至今已經畫了四十年，創作量非常豐富，除了喜愛畫畫的動力之外，相信還是需要驚人的意志力。請問您保持長期創作的秘訣是什麼呢？
 
宮：其實每次我畫完一本作品，過後又想到更棒的點子，就會很懊惱當初應該怎麼畫會比較好，於是又畫了下一本。因為這樣子，同樣的題材一本接著一本完成，出版社便提議做成系列作品。像是霸王龍從開始畫到現在，已經二十年了。
 
夏：那霸王龍叔叔也快要變成霸王龍爺爺了呢！
 
宮：是呀，真的很久了。所以我希望不要再做系列，接下來想畫新的作品。
 
夏：真讓人期待老師的新作品。台灣這幾年有些團體開始推動樂齡族的繪本閱讀，我想這就是繪本的魅力，不管什麼年齡的讀者都會被吸引、被感動。如果要向樂齡族介紹自己的書，您會最推薦哪一本呢？
 
宮：常常有人問我最喜歡自己的哪一本作品，但每本都像是我的孩子，所以我統統都很喜歡。除非遇到的人剛好遭逢什麼樣的境遇，會特別推薦適合的作品，否則每一本書有各自的特色，就像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存在一樣。
 
夏：原來如此，老師說得真有道理。就連孩子也是一樣，每個都很不一樣呢！我跟孩子說今天要來見宮西達也爺爺，問他們有沒有什麼問題想請教呢？他們認真想了很久，各自提出了問題要問爺爺。五歲的哥哥想問爺爺最喜歡的食物是什麼？四歲的弟弟想問爺爺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麼？
 
宮：我最喜歡水餃！讀大學時，認識班上從台灣來的留學生，他們邀請我到住的地方參加包水餃派對，那一次吃到的水餃非常好吃，比日本的更好吃。我問同學為什麼口味會這麼好，同學說他是用白蘿蔔拌餡料。那次之後，我就很喜歡吃水餃。平常我也會自己做飯，我還喜歡吃漢堡和燒賣喔。
 
夏：真巧，我也很喜歡吃水餃。台灣的水餃真的很好吃，老師這次來訪，一定要多吃一點。不管是餐館或是小吃店的水餃，都非常棒。
 
宮：至於我最喜歡的顏色，妳要猜猜看嗎？
 
夏：這……實在想不到耶，我只知道孩子喜歡綠色和黃色。
 
宮：答案就在這裡！（老師翻開桌上的繪本）是橘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