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专栏 2021年7月27日

【与美感相约诚品】公园里的卡夫卡

撰文曾成德 (教育部美感與設計課程創新計畫主持人)

说来也许鲜为人知，不过《小王子》一书的作者圣艾修伯理 Antoine de Saint-Exupéry 与现代主义建筑大师柯比意 Le Corbusier 的确相识。然而一旦意识到他们两位都热爱飞机与飞行，也许就不那麽令人意外。

1929 年，柯比意搭船自波尔多到里约热内卢。到了南美，除了到处演讲推动他的建筑观与城市学，也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成了阿根廷艺文圈里知名文人作家薇多莉亚·欧坎波 Victoria Ocampo 的座上贵宾。欧坎波庄园曾经是连结南美洲与欧洲大陆最重要的文化桥梁与艺术要塞。一个宾客云集的春晚夜宴里，柯比意与圣艾修伯理巧然偶遇。

相遇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同是单身汉的两个异乡人，柯比意与圣艾修伯理据说一起在咖啡厅、小酒馆与温柔乡里消磨了许多快乐时光。当时两人都不知道，但是机缘正等待着柯比意与圣艾修伯理。尔後不久，他们将一跃而成炙手可热的文化新贵；此次相遇正是他们生涯的转捩点，也是两人情谊的起始点。命运将让柯比意与圣艾修伯理相交相知相惜，并且相互影响；但也安排两人在人生旅途上的几度相逢都既偶然又短暂，在生命轨道上虽交错但平行。

相遇後的第二年两人都结了婚。圣艾修伯理与他的「玫瑰」康荽萝·孙菁 Consuelo Suncín，一个刚刚新寡的萨尔瓦多美女；柯比意与他的 "凤凤 VonVon" 伊凤·佳丽思Yvonne Gallis，一个来自摩纳哥曲线玲珑的模特儿。这两对夫妇的相处真如今之所谓火星碰金星，所缔结的连理也是市井蜚语会说「格差恋」、「毋速配」或「不登对」的姻缘。不过，也许，圣艾修伯里已经在他的《风沙星辰(Wind, Sand and Stars)》里下了很好的注脚：「爱情并不在於相互凝望，而在於一起眺望同个方向。」

1931是个辉煌的一年。两人前期的创作生涯都在这一年达到高峰。圣艾修伯理出版了《夜间飞行 (Vol de Nuit )》，不仅得到文学界前辈纪德 André Gide 的激赏为他做序，更赢得了该年法国文学界的大奖，费米娜奖 Prix Femina。而柯比意完成了萨伏瓦别墅 Villa Savoye，既是累积十年「白色时期」实验的集大成之作，也是《迈向新建筑》宣言的实践。一待完工，即被视为现代主义的经典之作，也奠定了柯比意在现代建筑的历史地位。

也许是圣艾修伯里没有忘情那一度念过，但碍於经济不得不辍学的建筑；也许是柯比意热爱科技与工艺、汽车与轮船，尤其更锺情飞机；也许是两人在欧坎波庄园相遇时，与其他已成名的座上宾，例如泰戈尔 Rabindranath Tagore、史特拉文斯基Igor Stravinsky或毕卡索 Pablo Picasso等身份不同，都还处在真正成名之前，因此特别惺惺相惜；也许圣艾修伯里与柯比意都信奉十九世纪诗人波特莱尔Charles Baudelaire，想要成为「到处旅行，四海为家」的「艺术家、社会人/世界人、群众人与孩童」；也许以上皆是，探索者、先驱者、开创者就是他们的体质，仰望天际、俯视大地、观看星空都是他们的癖好；这两人一见如故。

摄影师:Trung Nguyen，图片出处:Pexels

然而两人的相互影响，或者在这里应该引用圣艾修伯里在《小王子》借着狐狸所说的正确用词：两人之间的「养驯」关系，来自他们一起相处、一起仰望、一起眺望的时光。1929 年 10 月，柯比意前往巴拉圭的首都亚松森 (Asunción) 之行，便是由圣艾修伯理驾驶。飞机上，圣艾修伯里一手握着操纵杆，一手指出各个地景；柯比意一边掏出永远随身携带的速写簿，一边迅速的画下「人类的大地 (Terre des hommes)」(《风沙星辰》一书法文原名)。再过两年，两人都回到了欧洲後，圣艾修伯里又邀请柯比意一起前往北非共游阿尔及尔沙漠，体验自然的大地里的风沙星辰。柯比意曾经在日後的着作里，提起这些形塑他後期都市观点的经验。记录着十场南美洲演讲内容的《细论当代建筑与都市计画 (Précisions sur un état présent de l'architecture et de l'urbanisme, 1930)》一书里，柯比意阐述所谓「流动法则」时，特别提到来自蜿蜒的大河巴拉那 (Río Paraná) 的启发。更在《四向大道 (Sur les quatre routes, 1941)》直接写道圣艾修伯里为他指出「亚松森绵延的地景，布萨达 (Bou Saada) 起伏的沙丘… 水与陆一体，自然与人为交融」所带给的感动。

摄影师:Chris Larson，图片出处:Pexels

也许他们彼此如此接近的缘由，也来自两人在相识养驯的过程中意识到彼此对於职务与使命的看法相近。纪德赞誉圣艾修伯里提醒他的法国同胞一个看似吊诡却必须接受的真理：「人类的幸福并非源自於没有羁绊的自由，而在於接受他所被赋予的使命。」对圣艾修伯里而言，飞行并非在於投递货品或邮件，而是传递人与人、地与地、人与地的连结。飞行对於飞行员既是天命，更是使命，他们寻求精神的超越，即使遭遇危险甚至面对死亡。圣艾修伯里的观点似乎与柯比意以「走钢索的杂技艺人」自述建筑师职责的寓意相去不远：「走钢索的杂技艺人不是魁儡戏偶，他将生命献给行动，面对死亡演出绝活，既严守纪律绳墨的精准也推展跨步前进的极限… 不迎合任何人虚妄的要求，不求取任何人赏赐的掌声…『他是』一个走钢索的杂技艺人。」也就在前述的《四向大道》里，柯比意阐述每个人都应该在自己的岗位上企图改变世界，不仅要怀有梦想也需要沈着、坚韧、经得起考验，这才是勇者真正的人格特质，就如同前辈飞行员梅墨兹 Jean Mermoz 等几位，「圣艾修伯理就是这样的勇者！」

让我们回到文章起头的飞机与飞行。1935 年，柯比意接到一封来自英国出版社的邀请，希望请他编着一本书，名为《飞机 Aircrafts》。柯比意接受了这个邀约，但是柯比意之为柯比意，回信中也提出他相对的观点：「我更想要把这个主题理解为『飞行』，与其呈现飞机作为一种交通机具，不如描绘飞行作为一种感知现象。」於是，我们在最後的出版品里将读到这样的文字：「飞机是新奇的象徵，也是观察的工具；它既是一个新的量测仪器，更是一种新的感官知觉。」而且读者也会发现书中所收录的123 张照片里，有 25 张根本看不到任何飞机；柯比意塞入了超过 20% 的鸟瞰照片，它们就像几年前圣艾修伯里载着他飞行一起眺望的景色：「人类的大地」。在某处图片说明里，柯比意写着：「飞行印证人类心灵里主观想像的本质。」无独有偶，我们几乎都知道，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在完全不同故事中，圣艾修伯里写下了他最脍炙人口的名句：「唯有用心灵才能真正见到事物的本质。」

摄影师：Ricardo Esquivel，图片出处:Pexels

《飞机》是柯比意着作里最奇特的一本。由於时程非常赶，柯比意带着工作室所有的同仁投入它的编排制作，整本书以包浩斯式与俄国构成主义式美学落版；但也如同柯比意所有的出版品，他坚持亲自挑选所有照片，包括前述提到的 25 张地景。不仅如此，柯比意还特别情商一位这个领域的翘楚协助。为了搞定这位顾问，让他无法拒绝，柯比意在给这位好友的信上写道：「我想约你到我新家，我刚落成的工作室兼公寓住宅 (studio-apartment)，在那里，亲爱的圣艾，我们可以一起仰望天空…」

我所知道的柯比意与圣艾修伯理之间的故事大概就这样了。他们的人生步履在短暂交错後，分别又在各自命运的轨道上留下了些许相互平行的足迹。然後有一天，当最後的时刻到来的时候，两人分别先後被地中海的浪潮带走。

摄影师:Sindre Strm，图片出处:Pexels

【後记】

过几天就是7月 31日，也就是小王子看了 44 次落日的那天的第77 周年。这篇小文纪念圣艾修伯里先生，也纪念文章中的另一位主角柯比意。他在夏日将尽之际离世，过世於56年前的8月27日。

圣艾修伯里与柯比意「一起仰望天空」，也正是人类一直以来的梦想与努力。美国太空总署 NASA预计在 2024 年重返月球，而私人企业如 SpaceX、蓝色起源 Blue Origin、维珍银河 Virgin Galactic 更是急起直追，大肆竞逐，各自拚场，正如玩具总动员的巴兹光年的大梦：「飞向宇宙，浩瀚无垠！」

这个礼拜的【夏日共享亲子共读】的小主题就环绕着太空、梦想、飞行、爱与失去，以及圣艾修伯里与柯比意。

▌「一起仰望，一起眺望，一起共读」推荐夏日阅读：

1.「飞向宇宙，浩瀚无垠！」儿童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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