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琴声引动心弦,跨越语境寻觅共振的灵魂——专访郭强生《寻琴者 The Piano Tuner》
撰文 提案編輯室.攝影|莊永鴻.場地協力|本然生活咖啡館先是在文学杂志上连载,以调音师作为故事主角之一,郭强生的听觉小说《寻琴者》,经修润扩写後,在二〇二〇年正式出版;隔年四月,一封来自於远方的电子邮件,「是葛浩文(华语文学翻译家)寄来的。他告诉我说,他把《寻琴者》读完,而且还翻好了」,这段在他形容如意料之外的插曲,更让作品跨越了语境和国界的藩篱。
彷佛有双命运之手,推动故事继续前行
在此之前,郭强生并不认识葛浩文。「好像该一起工作的人,绕来绕去最後还是会合作」,他脸上留有一抹微笑。於是,这部作品除了英文的译本《The Piano Tuner》,二〇二一年在法兰克福书展上曝光後,一年之内,又陆续售出法日韩西等十多国语言的版权,美国版将在二〇二三年一月三日上市,彷佛有双命运之手,继续推动着故事前行。
郭强生说得淡然「就客观来看,我注意到这当中(外译)有几件事情,国外的出版社很在意,原书在该国的销量和读者的反应。台湾很多作家的作品很好,但国外的读者或出版社并不一定会有共鸣。」
「而且,合适的译者也很重要。他(葛浩文)很积极在观察书市,特别喜欢台湾的作品,也很留意台湾的作家。而他认为这个故事会适合英美市场,因此不但主动完成了翻译,出版社也是他的推荐,就是最早将莫言小说介绍到英语世界的Arcade。经验丰富的他对文学作品是有一定监赏力的」郭强生说。
当年画里藏下的因,与多年写作得的果
几年前他交出长篇小说《断代》之後,接连以散文作《何不认真来悲伤》、《我将前往的远方》、《来不及美好》来书写和爬梳,自己与家人之间的亲离——好好生活,面对人生,则是他写作多年,累积下来得到的果。
关於小说《寻琴者》的灵感来由,郭强生手里拿着中文版的新版书封说,泰国跟越南的出版社看过之後,不约而同问了同样的问题:为什麽要选用自己的油画作品《梦中的样子》来作为新版的书封?这答案甚至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一段沈积在他心底的流离往事。
「这是一段很长的人生道路,最早的起点,可能就是从这张画。一九九六年,我人在纽约,第一任情人自杀,思念、寂寞、死亡、告别的初体验,这一切的一切,既寂寞、绚烂又压抑,等待某种东西被释放的张力,都蕴藏在我的这幅画里。」郭强生藉由那提问,娓娓道来他在当年种下的因。
最初只是几个隐约的念头,但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位置,也从没想过,有一天它能长成一个题材。「有感动就能够写得出来,而不是靠概念、主题或特定议题,对我的写作来说,一定要有跟自己的生命有个深刻的连结,但最後会写成什麽样子,我也不知道」,所以《寻琴者》刚出版时,他刻意不去说太多。
想说的,就藏在精炼的文字背後
接续谈着不同语言版本的书封设计,美国版用了一个,像是隐喻爱米丽的女性身形,叙事主角虽然是两位男性,编辑认为——她,才是故事的灵魂。郭强生则强调「没有她的阴魂不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同样一部作品,经过外译後会怎麽去呈现,这点十分有趣,对应出来的是,不同的国家他们如何感应这部作品。
国外读者其实都有接收到,藏在这精炼的文字跟故事背後,那些想说的、想传达的。他们的回馈也证明了「音乐」这个题材,几乎是没有隔阂的,能够超越文化、地域。郭强生在创作的当下,确实没有预设这麽多。小说中写到的知识不是他特别找来的,里面出现提到的乐曲,也都是他平时喜欢听的。
「林桑也好、爱米丽也好,或是纽约钢琴家,这些都是我人生某个阶段里的切片,我也化身成这些角色放入小说。」他说,唯一的路线就是自己的人生,活下去也不知道会长出些什麽,不断地往自己的内在,包含把那些遇到的人的互动,这些外在的经验,融合到你的生命里头,然後慢慢地等待。谁又能预料,历经二十年的时光,一个不是计画内的写作就这麽生成。
上身、化身或是寄生,每个角色都有他的身影
郭强生曾有一段很长时间没有写作,他退下舞台,走到幕後,转往教学,「我告诉自己,我的工作就是要去把他们每个人身上,真正的『音色』找出来,就像调音师一样」,作为写作研究所的老师,他是这样设定自己的角色。
每一次讲课,每一次互动的当下,对他而言,都像是在创作。他讲述自己在讲课时,彷佛有文学精灵上身,「讲文学,讲的不是知识,而是要讲到让他们感动。若学生听你讲文学,人却不会被感动,那麽他们也不会想要去碰触文学」——如果文学很简单,我们也不用那麽辛苦。
郭强生形容,自己像是化身成(文学)里头的角色,在做一场独白的演出。他坦言,这种教学方式是辛苦的;然而,与学生的这些互动也成为他持续去做的动力,「在教学过程中,也让我看到那些不同,而你会知道,文学到底还能感动或是激发的东西是什麽,清清楚楚看到他们从懵懂到理解,理解後进而创作。」
「它是存在的,不是想像的。但为什麽会有人想亲近文学,进而想要创作。我实实在在看到这些过程,都是现在进行式」,他举了小说中的角色来进一步说明「爱米丽她学习音乐,从演奏转到教学,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法在探寻,我也用我的方式」,角色就像乐曲中不同的声部或旋律,而每一个都有他的身影。
「我自己也蛮惊讶,故事没有太戏剧性,用字也非常的简单」他觉得自己的文字写得含蓄,也正是那含蓄的背後,藏有许多的魅力,「反而是那样的含蓄,让我寄生在一个虚构的调音师的角色身上,但其实述说的是我自己的故事。」
天份与知音不停在辩证
「你一直面对的是不完美的东西。如果一切完美,你根本不会需要调音师。」
小说中,「天份」与「知音」是不停在辩证的课题,若两者只能择一,郭强生表示「我情愿还能继续写作。三十岁的时候,对『知音』是一种向往。我中间离开写作到学院教书,也写评论,还做了戏剧。十几年後又回来写小说,对我来说,想写什麽、还能写什麽,才是重要的。」
回到辩证的课题,那是他历经二十岁到五十岁的所感,他曾以为知音重要,但不可能为知音而活。「要天份或知音,是人生不同阶段性的问题,知音可遇不可求,此刻还能继续创作,就要有自己的音色、自己的作品。」
「三十年前,当我第一次认识到一位调音师,他是第一个告诉我『没有绝对的音准』,就这麽一句话令我非常震惊」郭强生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从纽约到台湾这当中,也认识不少音乐人,直到二〇一七年年底左右,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一段的人生历程,好像跟调音师这个角色,有许多相似和重叠的地方。
将「琴」视为「情」的投射
将「钢琴」视为是情感的投射,「琴」若等同於「情」字,郭强生语气果决「对应到爱米丽,从主修钢琴转为小提琴,後来选择嫁给林桑,那是对『情』的背叛;对企业家林桑来说,是对『情』字的觉醒。那可能是发生在二十几岁或五十岁,突然就是知道了,感应到人的另外一面;对调音师来说,是对『情』的承诺,我的心不变,但我不一定要选择成功、成名。」
调音师跟钢琴家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密感,演奏者跟调音师之间该如何对话,「一方要先用语言形容得出来,另一方也要能听得懂,才能调出心目中理想的『音色』」,他以前从来没注意到,这才忽然发现,他们必须要用同一种语言沟通,而这种沟通上的层次,还对应到每个人的人生经历跟情感。
「灰色、像云一般的音色,若演奏者这麽说,调音师要如何理解这样的表达与接收」郭强生如此描述,有时调音师还得要扮演钢琴家的心理谘商师,从这边开始延伸思考他们的关系,再慢慢编织出来。如何把抽象的东西,变成可以分享或传播的东西,这一部分也能对应到文学的创作,他一直在努力找寻,或怎麽去理解每一个人的心理。
调音师拥有一种自傲跟自信,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却也非常孤独,「人生一定都会经历过背叛、觉醒跟承诺,这三样要走得过去跟面对」彷佛看透自己,也看透这个故事,《寻琴者》反应了他从二十几岁到五十岁之间的流离。
如今,作品被外译出版,一路上虽也遇到不少关卡,然他从未刻意去追求,或抱持着非要让作品走向国际的念头。最终,神,不只透过音乐,更藉由文字,让那些纵然身处於不同时空的灵魂,彼此之间产生了共鸣,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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