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iry Settings are Loading……仙女還是得生活──專訪藝術家倪瑞宏
撰文 劉芳妙.攝影|安比.場地協力|倪瑞宏工作室倪瑞宏將要搬遷的空間,貼著過去展覽海報,放了一大幅(比人高的)畫廟仙女,馬賽克磁磚打樣、畫有胎夢的彩瓷,歐洲購回的摩登女郎老照片,繪圖窯燒用具,紙箱和書,許多物件還在整理,反映了她現在是情非得已的遊牧客體。

帶著目標和實際的熱情,倪瑞宏於去年成立了工作室,晉身為「營業中」的大人,沒想到意外懷孕,2025年更像暫停一局再重來的大富翁。「我感覺各種去年決定的後果,都在今年承擔。原本想做更多對世界有幫助的決定,現在卻快把存款燒光。」
當我知這一次或會改變我前程
應要繼續我路拒絕命運的邀請
或已到某個階段應該順應天命
為你的到來而高興
——my little airport〈驗孕的下晝〉
身體優先:有多睡一個小時就好
今年春天成為媽媽,瑞宏說:「雖然喜歡跟寶寶一起擺爛的時光,但這樣的後果,就是得在短時間內完成很多工作進度,覺得沒有拿出最好的自己。」保母,是她的調適。送托第一天,她將家中大掃除,順勢丟掉陽台雜物,心情豁然舒張「終於不用背著寶寶做家事了!」新手媽媽短暫拿回身體自主權,是旋轉跳躍的快樂。
身為自律的自由工作者「現在時間的主人是我的寶寶。」最近畫了國家檔案館的別冊,瑞宏笑說裡面的插畫角色看起來都睡眠不足,就像她的生理狀態。「睡太少,有時開會都會當機,整個人是空的;身體要我不要刻意接工作。」
無法像從前「揮霍」時間,她重新看待自己和創作的關係。「以前會把藝術創作看成最重要的事,現在覺得先活下來比較重要。」今年七月,瑞宏隻身前往新加坡參展Illustration Arts Fest,以為工作結束能盡情放飛,結果疲憊感毫不留情地向她席捲而來,逛街和交際欲望瞬化為零,只想回旅館發呆睡覺。「算了吧,我不再勉強自己,會尊重身體。但我也不會隱藏想創作的心,就只是先休息一下。」

「那時候她還小小的,即使抱在懷裡,我的腿都還有空間可以放一本書,就這樣一邊抱著她,一邊看書。」
瑞宏當媽媽後第一個困惑是,難道不生小孩才是主流?
曾在工作上提出想創作育兒相關的內容,卻被打槍,讓她大受衝擊,「這個社會好像覺得母職在某些地方是不能被討論的,因為大多數人不生小孩、不想知道這些細節,但沒小孩真的比較快樂嗎?」在藝術圈更是如此「很少有當媽媽的藝術家。可能我之前想要的『成功』,前提是把自己當成男藝術家,完全壓抑母職。很多人讓自己變成機器,才可以比較冷血的面對生命中的一些事;事業重要,那些比較陰性的事,都讓人幫忙處理。」
孕期無法和其他藝術家去門口抽菸聊天,產後也因為陪小孩睡覺,推掉了晚上的聚會,瑞宏坦言有些孤單,「甚至有跟ChatGPT聊過,結果被安慰到哭,但會不會我沒損失什麼?」告別執著,是這幾年的課題,過去的她原來是過度努力,常勉強自己完成他人認定的身分和表演,現在「反而更加清楚什麼是重要的?而且我也想看這個牽制能讓我變成什麼,很期待。」

作品「白犬奇緣」記下倪瑞宏的胎夢,剛懷孕就夢見一隻小狗跑到展場找她。
母親:就是往怪物的方向前進
熱愛人間觀察的瑞宏,這一年將目光放向路上帶小孩的媽媽。「有些人變形得很嚴重,暫時放棄了身材,或小孩很乾淨,可是媽媽亂成一團。」她暗自命名了一種名為「媽媽怪物」的群體,看似強烈,卻出自對每位母親的同理。沒時間打理自己,心力都在小孩,因而長出了「暫時不管這個世界怎麼看我」的意志,一不小心,媽媽就變成了怪物。
瑞宏說,她有時也是其中一員。「和其他仙女藝術家相比,我每天花在維持『很仙』的時間變得很少,好好照鏡子都沒辦法。平常頭髮都亂弄,非常狼狽。」

「工作室很像是我的自我,所以每次來到這裡就會覺得很開心。」
另一種怪物,是動物本能。
提到育兒期間看的電影《狂母夜》(Nightbitch),完全是她現在的寫照。劇中,女性藝術家產後離開工作崗位,在家獨自育兒。日復一日,她想著過去自我實現的模樣,與成為母親後未知、力不從心的天差地遠,主角開始了一連串奇異體驗,甚至不惜變成動物。片中角色對母職提問,自我探詢,特別是野性與身體性的描寫,讓瑞宏大為觸動,大喊:你一定要看。
先前,她還讀到瑞典生物學家卡爾.林奈,因對哺乳的迷戀,將有在餵奶的動物,統稱為哺乳類動物,並推廣母乳最好。這些線索,讓她感悟,人其實就是動物,和貓狗都一樣。在生物的領域,是身體引導你怎麼成為母親。
我總是以為母性是一種脆弱的狀態,但其實母性更原始,更活躍。可能是死亡以外人類最暴力的體驗。——《狂母夜》
和過去的自己交代近況
瑞宏的床頭擺著一本日記,只要當天有特別想記下的事,都會打開來寫幾句。「但不會每天寫,有時是體力允許,有時會跟幾個月前的自己對話,跟她講那件事結果怎麼樣,那個男的後來有沒有出現。可以看見自己寫字的變化。」字跡的改變,來自於對未果的接納。對她來說,社群無法任意記錄所思,要考量文章結構,要拿捏自我揭露的尺度,委身在日記裡,是讓思緒放心飛行的方法。
除了日記,還有一本隨身筆記,大學畢業當藝術家開始,每一兩年會寫完一本。全空白內頁,沒有特定格式,用來記行程、待辦事項,發想作品,還有旅行手記,例如前幾年到日本看了葛飾北齋展,有感而發畫的插圖等,超級豐富。「畫面一來,我會馬上抓紙筆,畫下草圖。有些事情和想傳達的概念是超越文字描述的。」
2025年的筆記中,有一位「哺乳女神」,是瑞宏年初開始餵母乳的感受,「餵奶的痛,每天都讓我想要停止,後來我把那時候的痛,趕快畫了一個草稿。就是這張。」但「畫都還沒正式完成,寶寶就長大了。」

「真的太痛了!」倪瑞宏打開手機分享之前擠奶很痛的時候,迅速畫下的草稿。
家人也是內容常客,像是先生的人像速寫,還有已逝爸爸的身影。瑞宏邊翻閱邊分享:「這本(2021年)是比較難過的,我爸從加護病房出來,我就在旁邊偷畫他被插管的情況,還有在病床上的樣子。後來給他看這些圖,他眉頭都皺著。」有段時間她不敢回顧這些曾擁有的親密痕跡,現在則坦然多了,「寶寶的出現,帶來很多新能量,也把我爸去世的悲傷全部沖淡。」
信物也是信念
問瑞宏想對今年的自己說什麼?她說:「辛苦了。」
她挑選擠乳器作為2025的紀念品。母奶是生養寶寶最務實的起點,也是成為母親後,身體性的勞務、疼痛與定時需要排除的生理需求。「我今年的課題就是這個,其他東西跟它比都不是太重要。」如此的人生體驗,在她的畫中化為一位發射母奶飛彈的戰士,為母則剛。

尚未完成的畫作,發射母奶飛彈的戰士。
想了一下,還選入了貝殼燈,那是她近期唯一買給自己的「垃圾」,有白紅綠三色燈泡可轉換,充滿民俗魅力,如獲珍寶,馬上收。說想和自己先前的作品「仙女噴水池」一起擺放到新工作室,帶來下一階段的活水。
「有人問我原本的創作性格和能量是什麼?有時候我會說忘記了,但並不是遺失。低潮時,偶爾跟媽媽和朋友聊,或寫在日記,但其實沒辦法跟太多人講,他們也不會懂。就熬一下,睡醒,又是新的一天。」

前去採訪時,正好是倪瑞宏準備搬離工作室的狀態(現已順利在新處落腳),我們作為最後一組訪客,把握機會拍下舊工作室一處處角落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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