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有个人帮你记住：专访《天桥上的魔术师》导演杨雅喆 × 演员庄凯勋
撰文 林佩玗（採訪、撰文）・人物攝影｜羅翊文・劇照提供｜公視影集《天橋上的魔術師》
改编自知名作家、2O15诚品书店阅读职人大赏得主吴明益同名作品，《天桥上的魔术师》影集不仅是全体剧组共同创作、热情满满的「读後心得」，也是台湾文学作品影视改编及产业实力的重要里程碑。然而，导演杨雅喆为何说「不是我找上它（天桥），而是它找到我」？
｛本文内容由撰文者、公共电视、诚品生活提供，非经授权请勿转载｝
提出问号，不给答案。一旦讲白，就不神秘了
Ｑ：一部好的作品，好的剧本、导演、演员都缺一不可，两位这次的合作是怎麽促成的呢？合作过程有哪些趣事？
杨：魔术师是个很困难的角色，第一是语言的问题、口条的问题，要可以很顺畅地切换国语、闽南语或者其他语言。他（庄凯勋）从舞台、剧场这边出发的，他超强的，非常适合。後来跟他聊过一次，我们就进入到非常困难的问题：要怎麽定义魔术师？因为剧本写出来是一回事，你要有足够的东西给演员去诠释，他也一定会挑战我们剧本以外更难的东西。我最早跟他讲说，我们没办法定义魔术师祂是哪里来的，一旦讲白就不神秘了。但即便是这样，我们自己还是要先定义祂。祂是鬼也好，灵也好，祂知道很多事情，很像地基主还是中华商场那边的土地公。我记得最早就是从这边开始聊魔术师的。
我们花了满多时间建立这个角色，因为遇到这麽专业的演员，你戏的难度是直接拉到一个艰难程度的讨论。一到十集，魔术师角色的个性是有个曲线变换的，也就是因为这样很深度地聊，祂有个造型上面的秘密，到时候大家可以去看。祂的时间跟小朋友的时间是倒着走的，如果仔细看戏里面祂的样子的话。简单地说，就是小孩子一直在长大，祂却是愈来愈年轻，愈来愈帅。
▲《天桥上的魔术师》2021/2/20开播，剧照由公视、myVideo提供
Ｑ：魔术师身为灵魂人物之一，异於常人的双眼似乎能更透澈地看待身边人物发生的事，为故事带来有别於小朋友的视角。请问凯勋当初是如何为这个角色做准备的？
庄：就像雅喆导演讲的，我们设定的祂「是什麽」，会跟角色的准备有关。祂是什麽，观众也不一定看得到，但我跟导演心里一定要有个答案才行。当我们没有一个统整的答案的时候，就会变成很难去做准备，而且没有对错，所以祂并没有太多像传统的角色的脉络可以去做。
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在家里阳台上想这件事，然後导演就传了一则文章给我，写的是「男相菩萨」。那时候就觉得全对了！祂就是菩萨的众生相，祂会现慈悲相、修罗相，祂也有贪嗔痴、喜怒哀乐，透过这些不同的情绪来见证菩提。祂一直是提出问号，不给答案的，好让我们自己去选择，自己去反证。所以那时候导演丢这个男相菩萨，丢这个众生相，我就觉得对。好像其实不管讲的是时间、时空还是时间旅人，地基主、厄运还是一个慈悲的神，这个众生相的菩萨就包含了所有的一切。所以那个时候就把这个形象放在心里面，然後再来做准备。
杨：我还记得他最早就是传了一个讯息给我说，这是他演过最难的角色。因为要先抓到「这个是什麽」，但我们後来发现根本就不能定义。但我们最幸运的是，有充足的前置时间可以讨论。虽然说可以讨论，但到现场还是一直变。
消化、理解、发酵，以幻想体现记忆的变换，与扭曲
Ｑ：小说中故事与故事之间并没有强烈的关联，想请问杨导在改编《天桥上的魔术师》剧本的过程中，有因此遇到什麽瓶颈吗？当初是如何克服的呢？
杨：这个剧本足足做了三年，从我们开始写企画案到现在拍完三年，到制作後期都还在调整剧本里面的东西。中间推翻了很多，最後我们割舍了现在式，把它回到像原着那样的作法，忠於原着，去展现这个商场里面的众生相，并用了一点小技巧，让观众可以去期待这一集站在旁边後面的那个人好像要发生什麽事、下一集的确就是以他为主的故事，来勾住观众的注意力。
▲《天桥上的魔术师》2021/2/20开播，剧照由公视、myVideo提供
我觉得这是我们把原着整个消化、理解、发酵了之後做出来的剧本。我们把书翻阅了无数次，这个无数次让我们产生了新的幻想。即便是有一些书里面没写的，我们都坚持相信书里面有讲这句话。那也就是吴明益老师想做的，一个记忆的变换跟扭曲。长大以後的童年玩伴聚在一起聊童年往事，结果聊到某某人那个故事是完全拼凑不起来的。你有你的事实，我有我的事实，所以剧本跟原着之间的关系就会变成这样。我们对於原着的认真、消化跟反刍，改版出来的这个作品便是我们对於原着最大的敬意，因为不只是编剧组，美术组、造型组、摄影组，他们都把这本小说读到有他们自己参与的那个部分。我後来发现各个工作人员都有自己一个版本的魔术师，这就代表着我们剧组的人都参与了这个作品，并拥有自己版本的魔术师。
Ｑ：这次将在诚品信义店复刻〈天灵通〉的场景，可以介绍一下这是一个什麽样的地方吗？
杨：天灵通这个场景是旧时代的台湾的心理治疗中心，80年代的台湾人还没有健保，家里遇到什麽事情，第一个反应就是问神、求神问卜。天灵通在《天桥上的魔术师》戏里有个独创的桥段：两个小女孩去庙里求签，她们找到对应号码的抽屉，发现最上面的那张签诗是空白的，因此认为这是神给的最好的礼物，只要填上她们的梦想，神便会答应。
▲《天桥上的魔术师》2021/2/20开播，剧照由公视、myVideo提供
我们跟诚品合作这个天灵通的场景，就是人生迷惘的时候会有一个指引，在你找不到解答的时候，只要诚心询问便能获得相对应的解答。许愿这件事情，魔术师有好好警告过小孩子：你许的愿有可能会记得，也有可能会忘记，但是永远会有一个人帮你记住。我觉得就是在提醒我们，你可能许了愿然後放弃了，但当你再度看到的时候，你就会记得那时候的诚意、勇气，还有爱一个人的决心，是一个有趣的互动装置。
戏里时光：在安全的范围里做很多事情、过很多不同的人生
Ｑ：两位始终坚守影视产业，对於作品更秉持着高度要求，有什麽心路历程可和我们分享吗？
庄：我觉得单就创作或是当表演者这件事，其实是再幸福不过的，因为你真的可以在安全的范围里做很多事情，然後真的能过很多不同的人生。但回到一个人该有的状态，综观你用一个人的生命来看的时候——这个感觉是我到这一两年才有的，就是家庭这件事情。当你的角色多的时候，会变得很吃力。但这样也没有不好，只是相较之下比较吃力，有好多时刻你会跳出来说：我是谁、我在这里干嘛？我怎麽会过这样的人生？就是存在主义会跑出来一直质问自己。所以我们常常可以看到一些执意要做某一件事情的人，maybe他在家庭上的状况，或是他的人生在情感、伴侣上就没这麽完整，没有那麽符合社会大众对正常家庭的期待。
杨：这种职业是不能想、不能比的，当然每个行业一定有辛苦的。你会想到以前菜的时候，或是有多辛苦的时候，但想这个何必呢？如果说心路历程的话，以做这行来说，我的机运算是很幸运了，除了幸运我也不知道说什麽了。我是个幸运的人，拍的题材是自己喜欢的，观众反应也还不错，这样就已经是幸运中的幸运，而且目前为止看起来还有机会拍下去，那也就没什麽好抱怨了。
Ｑ：导演从电影到电视剧，这次也在《亲爱的房客》中担任监制，凯勋则是从舞台剧、电视剧到电影，两位之後想往什麽样的方向挑战呢？对於未来又有什麽样的期许呢？
杨：最大的幸福就是躺在家里玩猫，但如果可以选择，我很有钱的话，像学生时代那样当个快乐的影迷也是满好的。
庄：这个梦想是每年都要许一次的，希望在新的一年度到来的时候，可以一整年接一部好电影，一整年接一部好的影集，其他的时间留给家人，留给自己，慢慢地往幕後走。
杨：幕後？幕後的时间会使你更没有时间。
庄：我懂时间都不够用，可是转幕後的时候我的脑袋不用拿出来handle角色，因为对我来讲这件事更吃力。
应该是说，慢慢地让人生更丰富，不一定是说幕前幕後二分法拉。如果我可以每年让自己演上一部好电影、一部好的影集，加起来也才差不多四个月，然後剩下一半的时间，比方说除了跟家人相处以外，我可以多一些（人生）角色，监制当然是个统称。比方说做幕後的事情，或者说把自己一直以来很有兴趣的事情再更深入地去认识，让自己的人生在跨入四十的时候可以再丰富一些，而不是一直focus在创作这件事。创作的过程你有很多迭宕，虽然是满精采，但我觉得进入四十之後，这些东西应该是要更悠然自在，起码知道对於面对观众这件事情没那麽苛求了、渴望了，觉得很满足了。我觉得创作有很多种角色，不是只有站在灯下面的人嘛，maybe学学剪接，这个也是满有意思的。
戏外：所有的美好时光都是在当表演者之前发生的
Ｑ：有时候一杯咖啡配上一本好书便能开启美好的一天。两位的一天通常是怎麽开始的呢？日常生活中是否有什麽仪式，能为你们创造出属於自己的好时光呢？
庄：如果没有拍戏的话，不管睡到几点，就算是十一点也好，我也会用一顿丰盛的早餐开始一天，让自己静下来好好品尝食物的味道。因为在拍戏的时候就是便当，三十分钟赶快嗑完就要走戏了，一直没有善待吃这件事，所以会由食物或是黑咖啡来开启一天。
杨：我的话，如果有时间会早上起来整理床，不能让自己的床看起来像一座棉被山。你把床弄整齐了，就不会想再钻回去睡，第二件事就骂猫吧，因为他们前一天晚上一定会又把什麽东西弄下来（笑）。
Ｑ：有一些时光在忆起时，总会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可能是童年单纯美好的一段记忆、青春期酸甜的曾经，也可能是为梦想奋斗着的现在。好时光之於两位是怎麽样的存在呢？有什麽关於好时光的故事可以分享吗？
庄：其实很单纯，我所有的美好时光都是在当表演者之前发生的。一家人租一个小房子住，即使物质没有特别好却很简单。最愉快的回忆就是在吃完年夜饭後，我们三个小萝卜头把棉被盖在身上挤在妈妈的床上趴着，看着老旧的电视播着棒球比赛的重播、贺岁片。那个画面一直很清晰到现在，那一段时间是最没有烦恼的，一家人聚在一起是我心里面很美好的一段岁月。
杨：刚刚马上就想到小学的时候我们班很幸运负责管理图书馆，那两年每天中午午休时间、放学前都在整理图书，因此多了很多机会看书。四年级的时候，你可能都还会看有注音的书，上了六年级，同学们就会开始比赛说我们都不要看那种有注音的，要看那种很难的。所以我到国小六年级的时候，就已经看了红楼梦跟金瓶梅，（笑着说）但都是挑色情的部分看。那时候都学一些很奇怪的，但那却是我最愉快的时光，大部分的国学常识、很难的典故真的也都是那时候学的。
Ｑ：两位在诚品曾度过什麽特别的时光吗？平时喜欢逛什麽类型的商品，或是寻找什麽样的书籍呢？
庄：在我生活还很浮沉的时候，我有在敦南店外围那边摆过摊，卖摺铁丝的名片夹啊钥匙圈啊，所以我对那一块弯型的空地是有情感的。考北艺大之前，非常多电影跟戏剧相关的书也都在那边找的，还在那边排影展套票，是我对诚品的最大连结。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有观众认识我之後，我还是会为了多一组套票凌晨三点去排。印象最深刻是最後一次去敦南店排北影的时候，大使是柯震东，限量一百组买到的人可以跟他合照。
杨：我觉得实体书店最好的地方，就是不会像在网路上面买来的书很容易冲动购买。因为网站虽然给你看两页，但说实在的搞不好就是奥步，後面的东西不行。这几年因为我们家那边开了诚品，比较没有冲动购买的问题了。我很想要看哪一本书或是被推荐，我都会去现场翻，确定没有问题、应该不是奥步，我才会下手买，要不然光是处理二手书就是极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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