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专栏 2021年6月27日

专访恐怖小说作家乙一｜那些怪谈指向你：开启《白井小姐》绝密封印

撰文陳栢青

日本作家乙一（Otsuichi）本名安达宽高，17岁时（1996年）以《夏天．烟火．我的屍体》获日本第六届「JUMP小说．非小说大奖」，踏入文坛。依作品调性不同，有「白乙一」、「黑乙一」之分，《GOTH断掌事件》、《ZOO》等作品广受台湾读者喜爱，近年更以山白朝子、中田永一等笔名挑战不同类型的作品。

▲照片版权乙一（Otsuichi）

《白井小姐》（シライサン）是「黑乙一」暌违4年推出的最新恐怖小说，亦是2020年电影《怨铃》的文字版异卵双生。影像与文字，截然不同的情节发展，却同样把人攫入怖惧之中

我想请你借我你的两只手，是的，只要这样就完成说一则怪谈的全部准备了。

现在，请伸出你的左手，想像食指和中指是两只脚，在桌面，在椅背上，在朋友的手臂上走也可以：这是一个男人，他正在被人追赶着，他不时回头，後方是蜿蜒的小径，是逼近的脚步声，是蝙蝠翅膀一样覆盖下来的黑暗。

嘘，你仔细听的话，耳边还传来清脆的铃声。叮。叮。叮叮。

这时，请伸出你的右手，一样是食指和中指，那是个眼睛大得不像样的女人，祂正追在男人後面。不管你左手怎麽跑着，一回头，女子总是跟在男人後方。

而且每一次回头，女子都更靠近一些。

男人便问了：「你，你到底是谁啊？你干麽一直追着我？」
女子说：「我是SHIRAISAN」
SHIRAISAN，就暂且称呼祂是白井小姐。现在，请你提醒聆听的人好好记住这个名字。

「你知道我的名字罗。我会杀死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女子这样说。
「别，别再过来了，一定还有别人知道你的名字吧。你去找他们吧。」
「有吗？还有谁呢？」白井小姐瞪着祂那几乎占满整张脸的眼睛：「喔，我知道了，那下一个我要去找的人就是－－」

就　是　你　！

请大声喊出这三个字，并将右手食指指向身边聆听的那个人。
现在，那个人都因为你进入怪谈中了。

▲书籍封面由安品anpin绘制

从怪谈里对你伸出手指尖，《白井小姐》的魅力在於，小说家不想让读者只是安稳的被动的阅读。当翻开小说的那刻开始，那些怪谈指向你，读者也跟着参与了。

说乙一会说故事，不如说乙一多懂时代。社群媒体传播，一切为了搏眼球，人类集体无意识透过社群媒体和半空中密集交织WIFI讯号无比清晰的显现这一切就是《白井小姐》的开端。小说里，异常的死亡事件凭仍，共通处则是：死者扭曲的表情之上挂着爆出眼眶的眼球。主人翁循线追查，发现这一切都跟一桩怪谈有关，而怪谈正在传播，一旦你听过，一旦你知道那个名字，「白井小姐」，那你就将看到祂

既古老，又现代，怪谈是人类社会的灵魂，如今又透过现代传播媒介获得了全新的身体，小说家在玩形式，也透过故事捕捉时代的内核，恐怖在乙一笔尖下魔界转生，那就是《白井小姐》的诞生。

此刻，你该做好全部的准备了，乙一就在这里，当他开口，怪谈上层层束缚的封印解开了，全程无爆雷，让我们大胆碰触那穿出故事的指尖，一切，是这麽结束的，也是这麽开始的──

是什麽触动您创造《白井小姐》的鬼故事？里头女鬼的造型和逼近模式为何设计如此？

乙一：《白井小姐》是我和认识的电影制作人聊天时产生的企画。我提出了几个恐怖风格的故事，对方选上了其中的《白井小姐》。我的想法是，被人盯着看时，不会进一步袭击人的幽灵似乎挺有趣的。虽然烦恼过是否该明确地展现幽灵的面貌，但想到「有一张可怕的面孔直直盯着这边看」的情境似乎满有意思的，於是以让人可以清楚看见幽灵面容的方向性打造作品。
本作是以「看」为主题，因此将幽灵设计为眼睛极大的怪物女性。
另外，小说是在电影完成之後动笔撰写。

《白井小姐》里被诅咒者总是眼珠子爆出体外，为什麽让人死还不够，而要把「眼睛」弄爆？

乙一：拍摄电影时，我想到设计一种容易留下印象的死法应该比较好，於是提议了眼球破裂的方式。在表现死去的受害者上，破裂的眼球应该也有所帮助。比起演员闭着眼睛，这种死法更容易表现出残酷感。

《白井小姐》绝对是黑乙一写的恐怖小说。
意外的是，在这样恐怖的小说中，竟然出现「重要的人过世，有一个好处，你知道是什麽吗？」、「就是死亡变得不再可怕。一想到她超越对死亡的恐惧，去到另一个世界，不知为何，我就觉得死亡其实没什麽大不了」这样温柔的对白，有一瞬间感觉「白乙一」取代了「黑乙一」的脸。

「死亡」和「恐怖」对您而言是不同的概念吗？那「恐怖」这个词汇对您而言又意谓什麽？

乙一：对我而言，「死亡」与「恐怖」是同样的。死亡就是一种恐怖。因为太恐怖了，常让我不禁思考起死亡与死去人们的意念。当我认真模拟起心爱之人死去时的状况，就想到了这样的台词内容，我自己也很喜欢这个想法。

乙一先生小时候最害怕什麽？

乙一：我怕蜗牛。起因於李欧．李奥尼（Leo Lionni）的绘本。书名为《世界上最大的房子》（The Biggest House in the World）。作品中，神奇的美丽与可怕并存，在我心中造成了阴影。

您看过最恐怖的小说和电影是？害怕哪个部分呢？

乙一：电影是《去年在马伦巴》。
因为太意义不明了，感觉很可怕，彷佛窥探了死者的世界。
如果幽灵真的存在，想必就是像这部电影的登场人物一样吧。

如果曾经恐惧，哪个时候开始不害怕恐怖小说和电影？为什麽？

乙一：至今我仍觉得恐怖作品非常可怕。只是，现在我觉得好莱坞打造的血腥电影「不可怕」了。大概是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吧，看了太多粗制滥造的B级片，反倒像是变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

您制造了这个时代的都市传说。说起来，小时候连我们台湾人都听过裂嘴女、人面犬的故事。21世纪会有新的怪谈或都市传说诞生，您认为都市传说或是鬼故事会随时代进化吗？新世纪会让人们产生恐惧的元素是什麽？

乙一：最近，都市传说逐渐升级，甚至出现了「SCP财团」这样的产物。台湾还没吗？从几年前起，日本的孩子就热中於传播「SCP财团」这个虚构团体的谣言。我不禁感慨，到了二十一世纪，新的怪谈和都市传说的型态诞生了。
人们会害怕的元素是什麽，很难回答呢……我自己也想知道。
我觉得没有道理可言、意义不明的事物，或许就是恐惧的源头……

《白井小姐》中，陌生人只因为听到了怪谈就要被杀，那其实是一种无差别杀人。在华人世界比较少有这样的鬼故事，华人世界的鬼故事在我回想起来总是很在乎因果逻辑，有受害人有加害者，破解了冤屈也就结束了诅咒，或超渡了鬼。《白井小姐》为何选择了无差别伤害、感染的方式呢？

乙一：先前回答了「意义不明的事物很可怕」，约莫与此也有所关连吧。我觉得没有前因後果、没有道理、莫名其妙产生的不明事件会让人恐惧。一旦找出原因和结果，并且能够应对的时候，想像空间就会变小了，我可能是不喜欢这样吧。

《白井小姐》让人回想起铃木光司的《七夜怪谈》－－传播的方式、超自然和现代科学的结合、以及把人卷入的方式－－好奇的想询问，《七夜怪谈》之於您的意义是？

乙一：打造与诅咒有关的作品时，无论如何都会联想到《七夜怪谈》。这是避无可避的命运。那是最厉害的小说之一，对我个人而言，也是青春的一页。高中时代，我几乎没有朋友，只有一次在同班同学的推荐下阅读小说，那就是《七夜怪谈》。在我的高中生涯中，同学借我小说的经验只有这麽一次，真令人怀念。

小说《白井小姐》和电影《怨铃》後续有不同的情节开展，角色有不同结局，您怎麽设想小说和电影彼此的关系？是平行时空？或者互为解释？这是根据不同媒介来做设计的吗？

乙一：首先，是电影先制作拍摄完成，我才开始思考如何撰写小说。电影制作人担心会泄漏电影的关键剧情，希望小说版能有不同的发展，我好不容易才想出小说版的内容。电影因为预算有限，必须以较单纯的方式统整起来，但小说可以随性发挥，我便创造出更多谜团与场景。另外，小说版的责任编辑希望我增加沟吕木这个角色的情节。小说版和电影版或许成了互补谜团的关系吧。

您觉得小说和电影在执行上的切换成功吗？对您来说，小说能做到而电影做不到，以及电影能做到小说却无法的部分，有吗？

乙一：基本上，小说没有预算限制这点很棒，而且，可以描绘出影像没办法呈现出的人物内心细微变化，也让我很开心。说不定，影像无法呈现的抽象形象，能在读者的脑海重现。
与小说相比，拍摄影像有种组模型般的快乐。将拍好的画面组合起来，顺利形成故事之後，会有满足的感觉。影像的优点在於，能营造出言语难以传达的微妙氛围。透过影像，或许能表现出人类尚未发明的言语词汇。

写这本《白井小姐》时会害怕吗？在书写或是写完後，有没有某一刻让您觉得「啊，不妙啊，好像启动，触发了什麽」的遭遇？或是写其他作品的时候曾经有这样的体验？

乙一：拍摄电影的过程中，曾发生开会时使用的会议室门坏掉，所有人被反锁在里面的情况。由於金属门把脱落，导致门无法正常开关。那应该是幽灵作祟吧。至於撰写小说的时候，并未发生什麽怪异现象。
虽然不确定算不算是不可思议，但写到料理出现的情节时，我突然很想吃那种料理。然後，当天的晚餐，妻子偶然煮了同一道菜。约莫是一种共时性现象吧。

◎撰文者简介｜陈栢青

1983年台中生。台湾大学台湾文学研究所毕业。曾获全球华人青年文学奖、中国时报文学奖、联合报文学奖、林荣三文学奖、台湾文学奖、梁实秋文学奖等。作品曾入选《青年散文作家作品集：中英对照台湾文学选集》、《两岸新锐作家精品集》，并多次入选《九歌年度散文选》。获《联合文学》杂志誉为「台湾四十岁以下最值得期待的小说家」。曾以笔名叶覆鹿出版小说《小城市》，以此获九歌两百万文学奖荣誉奖、第三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银奖。着有《Mr. Adult大人先生》、《尖叫连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