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專欄 2021年9月29日

荒井有光，孩子們在等著｜海狗房東談日本繪本作家荒井良二

撰文海狗房東

每日打開新聞頻道、社群軟體，湧向眼前的時常是失速發展的世界、充斥惡意資訊的世界、貧富差距以光年計算的世界、人命在暴政與災難中如同螻蟻的世界⋯⋯當我為世界的傾頹難以挽回而感到焦慮，總會在荒井良二（Ryoji Arai）的繪本中找回一點平靜，且據我所知，我並不是唯一受惠於荒井良二作品的讀者。

2019年，311大地震即將屆滿八周年前夕，日本創元社出版了一本由繪本創作者合著的圖文書《あの日からの或る日の絵とことば：3.11と子どもの本の作家たち》。參與計畫的作家共32位，一人提供一張跨頁圖與一篇短文紀念這個日子。這麼一本意義深重的書，儘管收錄了如此多知名繪本作家的畫作，如長谷川義史、町田尚子、石黑亞矢子、吉田尚令、植田真等等，甚至，吉田尚令還曾擔任「後311」真實故事繪本《希望牧場》的繪者，《あの日からの或る日の絵とことば：3.11と子どもの本の作家たち》的封面與封底卻還是用了荒井良二的畫，大概也說明了荒井良二的畫確實別具療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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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荒井良二的《天亮了，開窗囉！》無論主題或創作動機，雖然都與311沒有直接關聯，卻也是震災後撫慰日人的重要之書。書中的圖，從城市、小鎮、鄉村，到山間或海濱的聚落，每一頁僅僅是日常的風景，但正因目擊了劫難的無常，日常最是難得。此書的文字極為簡單，且「天亮了，開窗囉」不斷出現，貫串全書，像是一句反覆持誦的平安咒，也像是一個捎來希望的承諾－－天亮了，黑夜已過去；打開窗，光會照進來、風也會吹進來，掃去陰霾和鬱悶。這扇窗，是物質意義上的窗，也是心理層面上的窗。

與《天亮了，開窗囉！》相隔五年出版的《今天的月亮好圓》（きょうはそらにまるいつき），也有相似的格律，此書同樣讓讀者看著尋常的月夜，跟著反覆吟誦「今天的月亮好圓」；這已不是安魂曲，而是催眠曲。事隔五年，黑夜也不再是大劫的隱喻，只是平凡日子的間奏，可以用平常心看待，安心度過。

我是從《搭公車》（バスにのつて）在台灣出版之後，才認識荒井良二，那是荒井良二獲頒林格倫紀念獎（2005年）的隔年。此書名為搭公車，但直到最後一頁，主角始終沒有搭上公車，全書盡是主角在沙漠國度的漫長等待，以及，落空的等待。這本書最初帶給我很大的疑惑，明明都翻譯成繁體中文了，我依舊讀不懂；然而，多讀幾次、數年後再讀幾次，漸漸感受到純真不羈的圖文之間，有很深的人生哲學。

バスにのって

《搭公車》是荒井良二早期（1992年）的作品，故事中也有不斷重複的文字，和《天亮了，開窗囉！》、《今天的月亮好圓》不同，《搭公車》中重複的文字是狀聲詞，故事中的「我」在等公車時打開收音機，聽見從未聽過的樂音「咚咚啪咚，咚啪咚」自音箱中傳出，接下來，幾乎每一頁，都伴隨著「咚咚啪咚，咚啪咚」，直到最後；故事全文也終止在這一句，如同刪節號般，故事中的「我」在最後一頁以自己的節奏繼續向前走；故事結束，旅程才正要開始。

在這本書中攫取到無以名狀的某種人生哲學的大人，即便闔上了書，「咚咚啪咚，咚啪咚」依舊會迴盪在他們心中。至於孩子，只要有這句充滿律動感的「咚咚啪咚，咚啪咚」就足以樂在其中了。

豐沛的創作能量，加上三十多年的歲月，荒井良二除了自己包辦圖文，也與多位文字作者合作，累積作品已破百。雖然我還沒有讀過他的每一本作品，但是從Pooka+的特集《荒井良二日常じゃあにぃ》以及網路資料看來，他的圖畫在獲頒林格倫紀念獎（2005年）之後，似乎有了一些改變。

整體而言，荒井良二的畫依舊漫布天真爛漫的氣息，但是用色更明亮，螢光色更奔放，畫面的背景則更添幾分粗礪的質感，例如2007年的《ぼくのきいろいバス》（暫譯：我的黃色巴士）、2008年的《たいようオルガン》（暫譯：太陽風琴）都是如此。

即使詮釋經典童話《睡美人》（ねむりひめ），在稚拙與華美的平衡之間，粗礪的質感依舊相當明顯，彷彿在繪本中保留了真實世界不太完美，也不可能完美的那些面向，再以純真的意念層層包覆，如包覆受到粗礪之事、尖銳之物劃破的傷痕。在他最新的繪本作品《孩子們在等著》中，依然保有這樣的風格。

雖然我這麼讀荒井良二的作品，但我相信他並不是懷抱著沉重的心或某種神聖的使命，自許要為世界療傷；不如這麼想像吧－－他像是玩醫院家家酒的孩子，只是在遊戲中替玩偶包紮傷口；就算沒有人真的受傷，但是他的心意確實已傳遞出去。

荒井良二的《孩子們在等著》（こどもたちはまっている）依舊以純真明亮的圖畫，襯出簡潔、節奏穩定的文字，為讀者帶來歡快而安定的閱讀體驗：

孩子們在等著，等著大船窗外過。
孩子們在等著，等著驢子到村落。
孩子們在等著，等著火車過大橋。
孩子們在等著，等著雨過天氣好⋯⋯

荒井良二將這本新作獻給長新太，因為他在大學時期偶遇長新太的繪本《看得見地平線的地方》（ちへいせんのみえるところ），開啟創作繪本的契機。長新太的《看得見地平線的地方》每一頁都是同樣的地景，全書也只有「出現了」三字不斷重複，地平線那端出現的東西毫無邏輯、無法預測，不斷創造出驚喜，富有純粹的童心。

《孩子們在等著》的每一頁，也都有各種樣貌的地平線，有時是壯麗的大景，點綴著小小的人兒，以各種姿態活在當下，再怎麼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值得盼望；另外，有些頁面的場景是室內，孩子與房屋陳設相比，不成比例的迷你，或許是因為世界對孩子來說如此新鮮，即使在屋內，也宛如身處在廣大的世界裡，棉被的皺褶也能成為地平線，依舊有值得期待的事物上演。

此書出版時，世界正面對棘手的covid-19疫情，和《天亮了，開窗囉！》的出版時機很相似，都是人心危脆、惶惑不安之時，到了《孩子們在等著》最後，「窗」的意象又再次出現。此時窗簾低垂，但簾幕後已透出晨光，孩子們仍熟睡著，但讀者可以確信，等到拉開窗簾的那一刻，光就會遍灑進來。

光會遍灑進來。孩子們在等著，我們也都在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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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者簡介｜海狗房東

曾投身兒童產業，主理教學研發與美育部門。現為故事作者、繪本譯者與講者、Podcast節目「故事休息站」製作與主持人。著有繪本《發光的樹》、《花地藏》、《媽媽是一朵雲》、《小石頭的歌》，以及《繪本教養地圖》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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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誠品Podcast EP80 今天讀什麼｜「對不起」應該好好說
主講｜海狗房東（繪本達人）

人與人相處最難的是「理解」，而感情的終結，往往只欠一句「對不起」。道歉真的很難嗎？本集邀請到繪本達人「海狗房東」介紹《怎麼說對不起》，用幽默的動物狀況劇，讓孩子站在對方的立場去思考。或許這是一本兒童繪本，但道歉的藝術，是大小朋友都受用，最後你會發現——道歉不但能讓自己覺得好過一點，更重要的是，對方也會覺得好過一點！
　